歸鴻落雪 作品

第62章 孩子

 吃了一半的糕點隨意散落在碟子裡, 旁邊的清茶升騰起嫋嫋熱氣。 王滇抓了把白子,又讓多餘的棋子從指縫裡漏下去,對面坐著的梁燁抓棋的動作同他幾乎一模一樣, 倆人對視一眼, 都愣了愣。 雖然早就知道他們的某些習慣都相同, 但不經意間同步還是會怔一下。 “我小時候不喜歡下圍棋。”王滇先手,落子之後道:“我爹非要逼我學,給我送圍棋班,我悄悄爬進他車裡的後備箱跟了回來, 結果不小心睡著了, 家裡人都急瘋了。” “然後呢?”梁燁問。 “我自己睡醒了, 怕黑,然後嚇哭了。”王滇面不改色道:“我娘給我拎出來,抄起棍子要抽我。” 梁燁幸災樂禍,“打了?” “那倒沒有。”王滇笑道:“我抱著她的腿跪地上一邊哭一邊嚎,說我可是你親兒子你打死就沒有了,她就生生被氣笑了,我爹在旁邊給我鼓掌, 被我娘一棍子抽背上, 疼了好幾天。” 梁燁跟著他笑,將手裡的黑子落在了棋盤上,“你爹孃肯定都是很好的人。” “還可以吧,就是普通的父母。”王滇又捻了枚棋, 漫不經心道:“你怎麼學會的下棋?” 梁燁眉梢微動,盯著棋盤道:“不記得了。” 王滇抬頭看了他一眼,梁燁扯了扯嘴角,“從前的事情朕許多都記不清了, 只模糊記得被抽了很多次手心。” “這兩天崔語嫻又送白玉湯了?”王滇捏了捏手裡的棋子。 “朕讓充恆拿去澆花了。”梁燁沉吟半晌,才將手裡的棋子落下,突然道:“朕想吃塊點心。” 王滇拿起盤子裡剩的半塊點心塞進他嘴裡,梁燁含住他的手指輕輕咬了一下才松嘴,舔了舔點心渣子。 這點心不甜也不膩,倆人口味又出奇地一致,早就分了個差不多,梁燁端起杯子裡喝了口茶,外面的雨愈發大了起來,兩個人下了半個時辰的棋,最後也只是打了個平局,梁燁毫無心理負擔地耍賴,勉強贏了王滇半子。 王滇對著棋局覆盤,梁燁癱在榻上翹著二郎腿,手穿過小案几底下去薅他的玉佩穗子。 “統共就這點穗子全讓你薅乾淨了。”王滇琢磨著棋局,他善長防守,步步為營謹慎小心,但梁燁卻大開大合以攻為守,帶著股跟你拼命同歸於盡的架勢,倒是很有他那股瘋勁,不過看得出來這廝沒用盡全力,下了一半的時候開始學他的棋路,跟哄著人玩似的故意平了局,還賤兮兮地耍賴要贏。 “朕給你換新的。”梁燁撥弄了一下他的玉佩,順著他的腿往下摸,將王滇本就沒怎麼好好穿的外袍揉得亂七八糟。 王滇不喜歡穿襪子,清瘦的腳踝暴露在空氣中,那兩圈紅繩邊上全是帶了點紫的牙印,玲瓏小巧的金葉子服帖地挨著腳踝內側,蓋住了一小角曖昧又情|色的吻痕。 梁燁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指腹輕輕摩挲著那處痕跡,嘀咕道:“輕浮。” 王滇抬腳踩住他撩賤的爪子,拿著棋子按梁燁原來的棋路繼續下,發現自己可能在他的攻勢之下堅持不了多久,但同樣也發現了梁燁這路數上明顯的破綻,“你今日怎麼不回宮?” “雨大路滑,朕走不動。”梁燁被他踩著手,仰面癱在榻上道:“回去還要看奏摺。” 王滇幸災樂禍地輕笑了一聲,梁燁便惡聲惡氣道:“等你能上朝,朕便夜夜將你留宿宮中。” “行啊,只要陛下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王滇滿不在乎道:“我便同你日日廝混,從此君王不早朝。” 梁燁看樣子還頗有些期待,抓住他的腳腕便想將人拖過來,王滇按著小几道:“我又不會縮骨功,就這麼點空你拖不過去。” “看棋局有什麼意思,看朕。”梁燁直白道。 王滇嘆了口氣,將手裡的棋子一放,“我看你還不如自己照鏡子。” 梁燁不知道腦子裡想到了什麼黃色廢料,看他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太對勁,王滇清了清嗓子,“索性今日無事,我們去看看崔琦。” 梁燁臉上盪漾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王滇拿腳踢了踢他的手腕,“陛下,一寸光陰一寸金。” “朕今日休沐。”梁燁閉上眼睛裝死,“就是天塌了也別想讓朕離開這裡。” “今日不是休沐,你這是無故曠工。”王滇起身趿拉上木屐,繞過小几趴上去親了親他的眼角,溫聲道:“子煜。” 梁燁倏然睜開眼睛,看他的目光如同咬住了獵物喉嚨的餓狼,侵略性和血腥味十足,他使勁舔了舔犬齒,眉峰微壓,“你……” 王滇直起身子笑了一下,轉身往前走,“去不去?” 梁燁從榻上起身,一隻胳膊從他背後穿過將人圈進了懷裡,低頭狠狠親了他的脖子一口,陰沉沉的咬牙,“去。” —— 陰暗潮溼的牢獄裡,崔琦坐在輪椅裡,面色青白,彷彿要將心肺都整個咳出來,看見梁燁過來便要行禮,梁燁沒動,反倒是旁邊易了容的王滇伸手扶住他,“崔公子不必多禮。” 崔琦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畢竟上次這人對他敵意滿滿,半點都不客氣。 王滇衝他溫和一笑,“上次見面對崔公子多有冒犯,還望崔公子見諒。” 他這會兒聲音微啞,跟梁燁變了聲音之後像了五六分,倒也出不了差錯,崔琦淡淡地點頭,“王大人客氣了。” 王滇道:“這裡環境艱苦,陛下並非有意為難崔公子,只是事關重大,陛下不得不謹慎。” 崔琦點了點頭,“瑾瑜絕不會做有違良心之事,還請陛下明鑑。” 梁燁瞥了一眼王滇扶著他胳膊的手,只冷冷嗯了一聲,直到王滇給他使眼色,他才施施然坐了下來,“朕來此,是有話想對崔二公子說。” 牢裡的氣味實在有些難聞,下雨之後潮溼腐敗的味道經久不散,燭火偶爾噼啪兩聲,便驚得蟲鼠竄動,燭淚落了不知多少,若隱若現的交談聲才終於停了下來。 “……陛下所言,我會好好考慮的。”崔琦看梁燁的目光終於帶上了些審視。 “牢裡陰冷,皇祖母也幾次三番來打聽,朕心裡終歸過意不去。”梁燁起身道:“王滇又多次求情,朕允你暫居別院,禁足家中,待事情查明,再做定奪。” “多謝陛下。” 待從牢裡出來,外面天色已經擦黑,雨勢並不見小,王滇撐著傘踩著木屐蹚水上了馬車,轉頭見梁燁還撐著傘走神,便回頭喊了他一聲:“走了。” 梁燁走過來撩起簾子上了馬車,雨聲被隔絕在了車外,他撣了撣袖子上沾到的雨水,才挨著王滇坐了下來。 “又頭疼了?”王滇皺眉看著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梁燁沒躲,只有些恍惚,“朕方才看你的背影,總覺得……” “覺得什麼?”王滇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梁燁伸手比劃了一下,嚴肅道:“你的腰應當比朕細一些。” 王滇白擔心了一遭,木著張臉道:“你也就辦正事的時候還有些人樣。” “朕跟你學的。”梁燁衝他咧嘴一笑,“像麼?” 王滇伸手糊住他的臉,“我笑得沒這麼變態。” 梁燁身子一歪就枕在了他大腿上,自己兩條大長腿抬起來搭在馬車車廂上,好好的廂壁被踩出了兩個溼漉漉的腳印子,他仰著臉看王滇,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朕等會兒便回宮。” 王滇垂眼看他,“不是說今日不回去麼?” “有事。”梁燁的手指劃過他的鎖骨沒進他的衣領,耷拉著眼皮喃喃道:“朕想將你天天掛在身上。” 王滇抓出他亂摸的手,清了清嗓子,沒說話。 “不過你若求朕留下,朕會考慮。”梁燁勾住他的領子迫使他彎下腰來看著自己。 王滇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笑了笑,“回去吧。” 梁燁看了他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半路下了馬車,撐著傘消失在了雨幕裡。 車裡彷彿還殘留著梁燁的氣息,危險又曖昧,王滇不經意間瞥到了腰間,梁燁不知道什麼時候給他換了個新的玉佩,溫潤通透的白淨顏色,卻偏偏配了條火紅熱烈的穗子。 不工作的時候總是懶散的,王滇回到了府裡,草草用了晚飯,便繼續研究白天他們下的那盤棋,偶爾能聽見房頂一些細碎的聲音——梁燁給他留下了不少人。 說不受用那是假的,但說多麼感動也沒有,梁燁對他越貼心,他反倒隱隱覺出了不安。 他從來沒有天真地以為過樑燁會因為喜歡他而放棄利用他,相反,或許正因為他的利用價值擺在那裡,梁燁才會生出所謂的“喜歡”。 他早就因為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揣度梁燁吃足了苦頭,喜歡歸喜歡,沒必要不清醒。 “你找我?”帶著半張金色面具的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出來,輕佻又隨意地在屋裡逛了一圈,腰間的鈴鐺聲音清脆悅耳。“你留的記號太隱蔽,我手下的人差點沒看見,不然我早兩天便來了。” “這次再讓人發現就真丟臉了。”王滇笑道:“好歹是殺手榜榜首。” 權寧輕笑了一聲,掌心轉著個小巧的竹筒,“放心,這迷煙保管讓他們都想不起來,也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跟你那皇帝弟弟告狀。” 屋外倒了一片的暗衛侍從安靜地如同死了過去。 王滇懶得糾正他固執的認知,將旁邊的小匣子放到了桌子上,權寧伸手打開,看見裡面的東西愣了愣,旋即笑道:“上次不過同你隨口一提,你竟真從崔語嫻手裡弄到了,有點本事。” 王滇攏著袖子道:“這誠意可夠?” “自然是足夠了。”權寧將盒子一蓋,“你怎麼將這東西拿到手的?” “宮裡自然有宮裡的辦法。”王滇道:“總不能白在裡面混了這麼長時間。” 權寧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將那匣子收了起來,“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我做生意,向來講究誠信為本,禮尚往來。”王滇攏著袖子笑道:“你幫我去找個孩子。” 權寧詫異道:“你跟你弟弟竟然連孩子都搞出來了?” “…………”王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咳,開個玩笑。”權寧笑眯眯道:“什麼孩子?” “四五歲的男童,生得白淨,戴著個長命鎖。”王滇簡單描述了一下,“這孩子有皇室血脈,現在在梁燁手裡,你去將孩子帶走,絕對不能讓梁燁找到。” 權寧嘖嘖稱奇,“皇家真是親情淡薄啊,你打算跟你弟搶皇位?” “做皇帝有什麼意思。”王滇微微一笑,“像我這種無辜又柔弱的兄長,不過是給自己留張保命的底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