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45章 荷花

 王滇踏踏實實睡了大半天,晌午被雲福喊起來用午膳的時候骨頭都是酥的,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愣神。 “陛下,吃了午膳再睡。”雲福拿著溼帕子遞到他手邊,溫聲哄勸道:“今兒有您愛吃的桃花捲。” “唔。”王滇耷拉著眼,拿著帕子胡亂地往臉上擦了擦,又想往後倒,雲福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肩膀沒讓他再躺下,低聲提醒:“王滇先生等您小半個時辰了。” 王滇本人打了個哈欠,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雲福訕訕笑道:“陛下,奴婢伺候您穿衣。” “朕自己來。”王滇拿了外袍披上就大步外走,雲福哎喲了一聲,追在他後邊著急道:“陛下,這可使不得。” 可惜他腿短,王滇將他甩在後面一大截,只好苦著臉快步跟在後面。 他推開門的時候,梁燁正在溫酒,見他進來,指著那道桃花捲道:“朕特意讓人做的,嚐嚐。” 王滇睏意還未全消,披著外裳坐在他對面,拿起帕子來擦了擦手,直接用手捻了一塊吃,入口外皮酥脆鬆散,內餡軟糯香甜,他慢條斯理地啃完了一塊,梁燁也溫好了酒,遞到他手裡。 “你這般愛乾淨,怎的吃點心還用手拿?”梁燁學著他的動作拿了塊桃花捲,吃得也很香,不過比王滇快得多。 “點心不用手用什麼。”王滇舔了舔嘴角的點心渣,喝了口溫酒,雖然還是不習慣梁燁總是喝溫酒,但也別有一番滋味,這點度數還不如超市裡賣的酒精飲料,他喝兩罈子也醉不了,很快就悶了兩杯。 “慢些喝。”梁燁道:“吃醉了發瘋朕可不管。” 王滇吃了幾塊點心就拿起筷子來吃菜,聞言道:“醉不了,這點酒還不如白水。” 梁燁挑了挑眉,“你喜歡喝酒?” “談不上喜歡,工作需要。”王滇確實有些餓了,每道菜都嚐了一遍,“場面上總要應酬。” 梁燁倒是沒什麼食慾,王滇吃哪道他就跟著他夾哪道,故意學他的語氣,“你的‘工作’是什麼?” 王滇對自己的過往極少提起,梁燁除卻剛開始問過,也沒多大興趣,但是現在卻起了探究的心思。 “一介小小商賈。”王滇扯了扯嘴角,“按你們的說法,士農工商,我這種排最末尾。” 梁燁眯了眯眼睛,“那也該是富甲一方的大商,或許富可敵國?” “可不敢,本人遵紀守法,按時繳稅,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王滇不知道為什麼有發暈,撐著頭看著碟子裡的丸子。 “那你都是做的什麼買賣?”梁燁覺得有意思極了。 “唔。”王滇皺了皺眉,“那可多了去了,我媽搞礦業起的家,我爸熱衷於房地產,他倆把攤子扔給我之後……我原本自己搞得互聯網,想著那塊地拿下來之後,就開始接洽新媒體……你知道什麼叫商業圈麼?” 王滇拿了根筷子蘸了水在桌子上劃拉,擰著眉道:“城東的cbd一旦建起來,商業圈搞好了,我就可以順勢往鄰市發展,那裡才是將來的主戰場……而且那些大大小小的科技公司進駐,我盯了個搞芯片的公司兩三年,他入駐,合作、合併或者收購……芯片啊,那才是關鍵的技術,就跟你想把梁國拿下來,最緊要的是兵權……這麼比喻也不太恰當。” 王滇拿著筷子輕輕點了點桌子,使勁咬了咬牙,“省長他親外甥跟我爭城東這塊地,你知不知道我動了多少關係才拿到的投標資格……沒日沒夜的加班喝酒那都是小事,關鍵這是塊可遇不可求的踏板……集團裡那些各懷鬼胎的老東西順便就能收拾了……” 他晃了晃手裡的酒杯,出神道:“只差最後這頓酒……就能談下來。” 梁燁雖然大半都聽不太懂,但卻能感受到王滇的崩潰,他給王滇斟滿了酒,懶洋洋道:“不過是塊小小的地,這偌大天下,你喜歡何處朕都給你。” 王滇託著腮端著酒衝他笑,溫熱的酒灑了一手,“你不懂。” “你家鄉究竟在何處?”梁燁託著酒杯又半逼半迫讓他喝了一杯,“你從不肯提及。” “說出來嚇死你。”王滇懶洋洋地笑了一聲,端著空酒杯抬起根手指虛虛地描畫著他的眉眼,“但凡換個人像你這樣對我,信不信我拼著同歸於盡也弄死他?” 雖然是狠話,但梁燁卻聽得心花怒放,甚至還沒來得及細想這裡面的關係,他就得意地點了點頭,“朕同別人自然不同。” “因為你不是別人。”王滇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聚不了焦,溫熱的指腹點在了他眉心,他神情專注地望著梁燁,眼底沁出了絲笑意,“你就是我。” 梁燁眨了眨眼睛,而後不屑道:“不過是長得——” “一模一樣。”王滇接過了他的話,指腹順著他挺直的鼻樑往下滑,最後停在了他微涼的鼻尖上,目光是罕見的溫柔,還帶著些難以解釋的心疼和過分的親暱,“再過上幾百年,你就會成為王滇,爹疼娘愛,平安順遂……做個追名逐利的普通人,活得也算痛快。” 梁燁有些愕然地張了張嘴,垂下眼睛嗤笑道:“還酒量好,喝醉都開始說胡話了。” “信不信隨你。”王滇拿著酒杯收回了手,低著頭自顧自笑道:“我本來就不屬於這個時代,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也不知道怎麼回去……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會突然消失不見,你就算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了。” 梁燁臉上的笑意陡然凝固。 “是有點讓人難過。”王滇支著頭衝他笑,“雖然前了不知道多少世的王滇很讓人討厭,但有時候還挺招人疼的。” “你喝醉了。”梁燁冷著臉道。 王滇將酒杯放到他手裡,示意他再斟滿,“你故意灌醉我,不就是想打探我的來歷麼……我們兩個,前世今生,原本是見不了面的。” ‘……不過看你二人,本該動如參商,永無相見……死劫啊小師叔。’ 項夢的話適時在梁燁腦海中響起。 “荒謬。”梁燁皺著眉說。 “嗯,荒謬至極。”王滇贊同的點頭,見他不動,自己拿過酒壺來斟滿了酒,順手也給他滿上,“我剛開始確實是起了取而代之的念頭,但就你梁國這個爛攤子,現在白送我都不想要,你大可放心,來日若有幸事成你君臨天下,我只盼著你能顧念咱倆這八百輩子都修不到的狗屁緣分,放我條生路……若真要殺我,我也理解,好歹你是個皇帝,孤家寡人無情無心才能坐得穩。” 梁燁端起了手裡的杯子,沉聲道:“只要你不背叛朕,朕不會把你怎麼樣。” “陛下,人心易變啊,便是父母兒女親夫妻,也會為了權勢名利鬥得你死我活,何況你我。”王滇很隨意地同他碰了個杯,聲音裡帶著醉意,喟嘆一聲:“你甚至從未信我。” 梁燁說:“朕從不信任何人。” “好歹是你自己。”王滇閉上了眼睛,眉梢眼角都帶著愉悅的笑。 梁燁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定定地望著他,“你說的話朕一個字都不會信。” 王滇像是醉得睡了過去,往身後的軟榻上一躺,“不信就對了,信我就找機會殺了你。” 梁燁看著醉得一塌糊塗的人,將手裡的酒杯緩緩地放在了桌子上。 —— 後宮,康寧宮。 含苞待放的一大捧荷花安安靜靜地躺在廊簷下的陰涼處,推開門的小宮女看見之後面上一喜,彎腰將那些花抱了起來,轉身進了門。 “太妃娘娘,那人又送花來了。”小宮女抱著荷花笑道:“奴婢瞧著像是御花園錦鯉池那邊的荷花,聽說陛下愛惜得緊,從不讓別人摘呢,如今卻送來了這麼大捧,真是膽子大。” 正對著鏡子梳頭的女子微微偏頭看了一眼,“找個寬敞些的水缸放上吧。” “是。”小宮女性子尚活潑,抱著花興致勃勃地找水缸去了。 站在太妃身旁年紀稍長的宮女忍不住擔憂道:“娘娘,他膽子也太大了些,這是生怕您平日裡閒言碎語受得不夠多,前些日子連陛下想納您入後宮的流言都傳出來了……” “小孩子心性罷了。”談亦霜語氣裡倒沒什麼波動。 “小白眼狼。”宮女恨恨又無奈,“當年若不是您幫著陛下看顧他,他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娃娃如何在這吃人的後宮中活下來,如今翅膀硬了膽子也敢上天,竟敢肖想您。” 談亦霜笑道:“陛下向來慣他,他不知輕重也無可厚非,過去這股熱乎勁就自己尋別的玩去了。” “陛下慣他,您也慣他,他才這樣越來越放肆。”宮女愁眉苦臉道:“太后本來就看您不順眼,這事一旦傳出去,還不知道她要怎麼對付您呢。” “先帝早就不在了,她還能如何。”談亦霜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先皇后之事我有錯在先,她恨我應當。” “可您當時才多大?不過是——” “好了,不提這些舊事了。”談亦霜起身道:“隨我去看看荷花吧,想必他也費了不少功夫,回去還要挨陛下的罵。” 宮女無奈地嘆了口氣。 烈日當空,心情憋悶特意過來賞花散心的梁燁站在錦鯉池前,看著一池子光禿禿的荷葉杆子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開口:“充恆。” 向來隨叫隨到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出現,無辜的看著他。 “朕依稀記得,”梁燁指了指那滿池子的殘葉渾水,“原先這池子裡應該開滿了荷花。” “是嗎?”充恆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梁燁負手看著臺階上的泥腳印子,幽幽道:“朕還依稀記得囑咐過你,等這池子荷花開了要讓王滇來看。” 充恆抬頭望天,“是嗎?” 梁燁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充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屬下路過看這花開得好,一時沒忍住。” “沒忍住送去了康寧宮。”梁燁冷颼颼的給他補全了剩下的話,“瞧你這點出息。” 充恆低著頭小聲嘀咕了一句,“主子你不也是……” “朕跟你能一樣嗎?”梁燁轉身一腳把他踹進了池子裡,居高臨下道:“什麼時候花長出來你什麼時候上來。” 充恆從水裡爬起來大聲喊道:“主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梁燁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假山後。 充恆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從池子裡爬了上來,手裡還攥了朵蔫答答的荷花,忠心耿耿道:“我這就幫主子您把花給王滇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