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43章 大典

 王滇怒意未消,但還是注意到了他幾乎全身都泡在水裡,周圍的池水都帶上了淡淡的血色。 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活該。”他甩開梁燁的手,無情地起身上岸,頂著梁燁猶如實質的目光,快速披上了外袍,儘量讓自己忽略身上那些曖昧又放肆的痕跡,腳踝忽然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他垂眼,便看見細細的紅繩纏在自己的左腳腕,那紅繩鬆鬆纏了兩圈,外側綴了片指甲蓋大小的金葉子,紅繩溼漉漉地貼在踝骨處,看著莫名的……色氣。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小玩意兒很符合他的審美,而且想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你纏的?”王滇一攏袍子,蹲在浴池邊上問還泡在水裡的梁燁。 “好看麼?”梁燁一臉驕傲地湊過來,伸長了胳膊握住了纏著紅繩的腳腕,“這片小葉子是朕的珍藏。” “好看。”王滇任由他握著,垂眼看他肩膀的傷口,“還有嗎?” 梁燁挑了挑眉,笑道:“還有一片。” “你也戴上。”王滇扣住他想順勢往上摸的爪子。 梁燁眯了眯眼睛,“朕不喜歡戴這些。” “我喜歡。”王滇伸手摸了摸他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目光幽沉暗深,“我給你戴上。” 梁燁用臉蹭了蹭他的掌心,歪著頭似乎在思考,王滇伸手抓了抓他半長的頭髮,“順便給你包紮傷口。” 梁燁欣然同意,“好啊。” 梁燁的腳踝同他一樣,只是王滇從未以這種視角去看,現下仔細看來,比他看自己時好看了不止一倍,清瘦白皙的腳腕纏上兩圈紅繩之後,便帶上了某種熱烈又勾人的渴,那片做工精湛的小葉子墜在那裡,剛好打在踝骨上——漂亮得要命。 王滇眉梢微動,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小葉子,將那隻清瘦漂亮的腳腕包裹進了手裡,梁燁懶洋洋地屈膝靠在床頭,抬起腳腕搭在了他肩膀上,笑得如同個妖孽,“朕原本想給你放鈴鐺,但想起你不喜歡,便作罷了。” 王滇微微偏頭,吻在了那片小葉子上,目光同陡然興奮的梁燁交匯,輕聲笑道:“你就是這麼親的?” 梁燁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兩遭,“朕親得比你用力多了。” “你讓我親回來,我也許就不生氣了。”王滇說。 梁燁對他這個提議明顯心動,湊上來就要往他身上貼,卻被王滇躲開,“可惜你傷口太多,你這麼疼,還是先養傷要緊。” “朕不疼。”梁燁眼睛發亮,將他撲倒在了柔軟的床鋪上,理直氣壯道:“朕還有力氣再將你親一遍。” “不行。”王滇扶住他的腰,“敷藥。” 梁燁壓著他不肯起來,眼巴巴地望著他,“再親一下。” 王滇雖然知道是這廝裝出來的,但還是呼吸微緊,“親哪裡?” “肩膀,這裡。”梁燁指了指肩上那道被水泡得發白皮肉外翻的傷口,皺了皺眉,“不舒服。” 是不舒服,而不是疼,王滇湊上去輕輕碰了一下,就聽見了梁燁不滿的聲音,“沒感覺到。” “說好的一下。”王滇避開他的肩膀將人推起來,“這傷太重,還是讓太醫來給你處理——” 梁燁直接把臉埋進了他的頸窩裡,抱著他不肯撒手,“你來。” 王滇聽見自己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就是屈服的聲音:“好。” 包好傷口後的梁燁終於消停了下來,姿勢囂張地躺在龍床上睡得天昏地暗,那雙大長腿纏在王滇身上,好像生怕他跑了。 王滇早就睡夠了,枕著胳膊仰面看著床頂的帳子,神情複雜。 雖然他可以解釋同梁燁妥協是為了苟全性命——他可以適時地對梁燁強勢,然而從根本上來說吵架也需要張弛有度,不能真將梁燁惹毛了,無非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談判而已,最終目的還是為給自己爭取到最大利益——但是,一旦這種公事公辦的計策沾染了上個人感情,就變得極容易失去控制。 這讓王滇有些感到不安。 誠然他可以利用梁燁這種懵懂而不自知的感情,但同樣他也很難分清自己對梁燁帶了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會氣得要死,會想要梁燁的命,但也同樣愛不釋手。 假模假樣的服軟和撒嬌,也能讓他心念意動。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王滇。王滇心裡默默地嘆氣,下意識按住了梁燁受傷亂動的胳膊,心裡暗罵了一句。 妖孽。 —— 崔語嫻想利用祭祖的事情警告梁燁,誰知被梁燁利用去了十載山,繼而她又想將崔覓覓安插在梁燁身邊,反倒被王滇將計就計陰了一把,惱火之下要殺了梁燁,結果不僅丟了手裡的皇嗣,還被詐出了安插進禁軍的自己人,接連幾次試探性的交手都吃了虧,這讓她心情非常不好。 崔語嫻雖然五十多歲的年紀,但是面上並不顯老,她向來注重保養,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四歲,只是眼角的細紋會時不時提醒她,於是宮女們給她擦粉的時候便格外注意。 可惜新來的宮女不知事,手上沒個輕重,便將她惹惱了。 捱了一巴掌跪在地上的宮女低聲哭泣叩頭,“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崔語嫻冷眼看著她,“楊滿,拖出去。” 楊滿躬身上前,指揮著兩個小太監將哭天喊地的小宮女拖了出去,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就沒了聲息。 “娘娘花容月貌,年紀尚輕,丫頭不懂事,娘娘莫要動怒。”楊滿親自拿了粉給她上妝,滿臉堆笑道:“您這皮膚嫩得都能掐出水來。” 崔語嫻冷哼了一聲:“就你長了張嘴。” “奴婢說得都是實話。”楊滿笑道。 “哀家聽說前幾日,你那養子在外面驚馬讓人欺負了?”崔語嫻閉著眼睛懶懶道。 “小孩子家的胡鬧,奴婢已經教訓過他了。”楊滿訕訕笑著。 崔語嫻嗯了一聲:“說起來,你那兒子也有十六了。” “嗐,那小皮猴子鬼精得很,最喜歡偷懶,習武嫌累不肯,學文好不容易送他去了太學,又說人家欺負他,死活不肯再去,天天在家招貓逗狗上牆爬屋,奴婢也是頭疼得很。”楊滿說起自家兒子,很是無奈,卻罕見一副慈祥模樣,“奴婢也不指望他多爭氣,只盼著他以後能好好娶妻生子給楊家延續香火,也就行了。” “孩子就是這樣慣壞的。”崔語嫻笑道:“哀家知道你心疼兒子,但天天養在宅子裡別給養廢了。” “是,奴婢一定督促他好好上進。”楊滿笑道。 崔語嫻睜開眼睛,“哀家想起來,簡凌倒是說過黑甲衛人手不足,倒可以讓你家那小子進去摔打摔打。” “娘娘!”楊滿臉色驟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崔語嫻笑了笑,偏頭看向臉色煞白的人,“好端端的說著話,你這是做什麼?” “娘娘,無咎他年紀尚小,又生性頑劣,恐怕會惹簡統領不痛快,奴婢就這一個不成器的兒子,還望娘娘開恩!”楊滿顫抖著胳膊使勁叩頭。 “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崔語嫻嗔怪地笑著扶他,楊滿不敢不起來,雙眼含淚道:“娘娘,奴婢對娘娘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只是我那兒實在不爭氣,恐入不得簡統領的眼。” “簡凌如今不過二十一二,同你家那小子年紀相仿,他們之間必然有得話說。”崔語嫻不急不緩道:“哀家知道你跟簡凌互看不順眼,但說到底那是你跟他父親的一些陳年舊怨,冤家宜解不宜結,你下不去手教導兒子,簡凌定然有辦法,放心,有哀家護著,不會把你家那小子怎麼樣的。” “娘娘……”楊滿還要再說,卻被她抬手製止。 “好了,哀家有些乏了。”崔語嫻擺了擺手,“過幾日便讓他入宮來,拿著哀家的懿旨去找簡凌。” “是。”楊滿跪地謝恩,“奴婢替無咎多謝娘娘。” 興慶宮一片愁雲慘淡,御書房裡卻一片言笑晏晏。 “沒事就好。”王滇看著胳膊上吊著的魏萬林,開心地拍了拍他沒受傷的胳膊,“朕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不會有事。” “還是陛下吉人自有天相。”魏萬林笑得爽朗,“那幾個小賊都不夠末將切瓜砍菜的!” “萬林,十載山一事你救駕有功,想要什麼賞賜?”王滇笑著問他。 “保護陛下是末將職責所在,末將不敢居功!”魏萬林聲若洪鐘。 王滇笑道:“你不要,朕卻是得賞的,雲福,擬旨。” 雲福麻利地鋪開絹布,就聽王滇道:“東宮六率大統領魏萬林救駕有功,擢升為禁軍統領,兼原東宮之職。” 魏萬林頓時受寵若驚,跪地謝恩,“末將多謝陛下!” “魏將軍快快請起。”王滇笑著將人扶起來,不遺餘力地給他畫餅,“總有一日,朕會讓魏將軍重回沙場,護我大梁萬里邊疆。” “陛下!”魏萬林虎眸含淚,良久才哽咽出聲:“末將定竭力相助!” 魏萬林走後,王滇又接連召見了幾位重臣,傍晚時終於等來了聞宗。 “太傅。”王滇見到他很是親切,親自下階將老頭給扶住,“幾日未見,太傅身體可好?” “託陛下洪福,一切都好。”聞宗笑道:“陛下此次出行化險為夷,收穫頗豐。” 王滇知道他指的是梁燁這次直接收了大半禁軍的事,遣散了屋中的太監宮女,坐在他對面給他斟茶,“太傅如何看此事呢?” 聞宗看著那緩緩升起的霧氣,緩緩道:“貪功冒進,手段剛強,不太像現在的陛下會做出的事情,倒頗有些昔日之風。” 王滇心中苦笑,面上卻不顯,“那太傅如何看崔氏女一事?” “好。”聞宗端起茶來聞了聞,“如今崔氏為了這件事情焦頭爛額,甚至同太皇太后都起了些嫌隙,雖然被她勉強安撫了下去,但裂隙已生,只看如何添柴加火。” “崔氏一族想要外戚專權,但皇祖母卻抓著權柄不肯放,反倒同東辰申氏走得頗近,崔氏一族就算在內朝也並不怎麼吃得開。”王滇給他添茶,“朕聽聞此次崔家有子科考。” “陛下想讓崔氏子進外朝?”聞宗皺了皺眉。 “可是有何不妥?”王滇問。 聞宗搖了搖頭,“且不論崔運同崔氏本家勢同水火,單看崔家,即便跟太皇太后不合,選她也遠比依仗陛下來得安全。” 王滇垂眸道:“太傅方才還說要添柴加火,這時機不好麼?” “時機無錯。”聞宗嘆了口氣,“只是還請陛下在祭祖大典時親眼看看這崔氏子,再決定要不要用他。” 翌日祭祖大典,王滇終於明白了聞宗為何會嘆氣——這個崔家出來科考的嫡次子,是個瘸子。 而且是個貌若好女美若天仙的瘸子。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木製的輪椅上,雖然垂著頭,卻腰背挺直,寬大飄逸的衣袍被風吹得揚起,襯得人愈發清瘦,他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頭來,露出了那張陰柔昳麗的臉,冷淡漠然地對上了王滇探究的目光。 按理說不良於行不被允許科考入仕,但誰讓崔琦的姑祖母是當朝太皇太后。 難怪不靠蔭官偏要出來科考,這種淪為棄子的存在,不管是崔家還是崔語嫻,恐怕都沒有重用他的心思,就算是進了內朝,也不過是身份擺在那裡——好歹是個嫡次子。 王滇對他對視半晌,崔琦從頭至尾的冷漠,最後淡淡地垂下了眼睛,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起來。 還是個病秧子。 祭祖大典禮節繁冗複雜,朝拜禮服重得要命,沉甸甸的冕冠險些把王滇脖子給壓斷。 待他帶領百官世家還有少得可憐的皇室宗族祭完祖已近深夜,他剛進寢宮,就讓雲福和毓英給自己摘冠脫衣,揮退人之後便癱在了床上,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有人悄無聲息地躺在了他身邊,湊在他耳朵邊上幽幽道:“你今天看誰看得那麼入迷?朕給你把眼珠子挖出來粘他身上。” 王滇推了他一把,“沒看誰。” “你分明看了。”梁燁陰陽怪氣道:“你從未這樣看過朕。” 王滇又累又困,閉著眼睛道:“沒看。” “你看了。”梁燁磨了磨牙,“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真是水性楊花。” 王滇懶得跟他吵,“那我以後不看了。” 梁燁伸手掐住他的臉,陰森森道:“是崔家那個病秧子吧?他都被你看得低頭了,嘖,一個瘸子。” “唔。”王滇拍開他的手翻了個身。 “朕在同你說話。”梁燁又把他給翻回來,“你覺得他好看?” 王滇困得要命,敷衍道:“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法。” 梁燁一臉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