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7章 廢話

 這鬼宅佔地面積頗大,進門過影背牆之後便是寬敞空蕩的庭院,鋪著青磚的地面雜草叢生,充恆拿著火摺子點上四角的燈,依稀能看見厚厚的蛛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半死不活地飄蕩。 “主子,我去燒水。”充恆熟門熟路地往後院走。 王滇先是殺人,後又被梁燁嚇了一遭,臉看著比鬼都白,他有氣無力地跟著梁燁進了房門,癱在離自己最近的椅子上不動了。 閉上眼睛就是那些黑衣人中箭後猙獰凸出的眼球和痛呼聲,黏膩的血肉沾在身上怎麼都洗不掉,他怎麼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用來鍛鍊身體的箭術愛好會用來殺人,記憶裡那些移動的靶子和現實裡的刺客交錯在一起,發出驚恐又刺耳的吼聲。 殺人犯! 王滇你這個殺人犯! 等著牢底坐穿吧! 你的檔案將有抹不去的汙點! 請律師也阻止不了你被執行死刑! 城東那塊地你永遠都別想拿到手了! 梁燁點上燈,甩滅了手裡的火摺子,揹著手溜達到王滇面前,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眉頭緊皺的臉。 充恆神出鬼沒地從他身後出現,“主子,水燒好了。” “嗯。”梁燁沒動,盯著王滇自言自語道:“他是不是在做噩夢?一個面具就能嚇成這樣?” “是不是因為他第一次殺人?”充恆覺得自己的理由比較合理。 “不可能,殺人有什麼好怕的,不殺死的就是他自己。”梁燁伸手用指腹摸了摸他顫抖的睫毛,唏噓道:“唔,真可憐。” 臉上卻帶著詭異又興奮的笑容,彷彿盯上了什麼極其有趣的玩意兒。 充恆默默地離得遠了一些,上次他主子露出這種表情,飄雪山莊路過的狗都沒能倖免於難,被狠狠扇了兩巴掌。 王滇半睡半醒間依稀聽見他們在說話,卻怎麼都聽不清楚,直到整個人被沉進水裡湮沒口鼻,才被活生生地憋醒。 他掙扎著往上,扒住了木桶的邊緣,頂著溼漉漉的頭髮大口大口地喘著他。 梁燁看上去已經梳洗完,只穿著身薄薄的褻衣站在浴桶前笑眯眯地望著他,“朕幫你脫了髒衣裳,不必謝朕。” 王滇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明明是看著他,卻很明顯在出神,梁燁很不滿意,“你在想什麼?” “在想太后想殺你的理由。”王滇強行壓下殺人的反胃感,抬起胳膊搭在浴桶邊緣,整個人放鬆地往後一靠,“你是她的親兒子,也是她唯一的依仗,雖然她這個太后在太皇太后的壓制下當得憋屈,但也沒必要對你下手。” 梁燁抬腳將桌子的凳子一勾,坐下來趴在浴桶邊緣上和他面對面,興致勃勃道:“也不盡然,比如她非常厭惡朕這個親兒子也說不準。” “為什——”王滇看著他興奮的要冒火的眼睛,抽了抽嘴角,“也有這個可能。” 這人厭狗憎的東西,親孃可能也覺得礙眼。 梁燁盯著他脖子上的紅點,伸長了胳膊想摸一摸,“你這是被蚊子叮的包吧?” 王滇拍開他搗亂的手,抓過旁邊的皂莢洗脖子上的血跡,“太后本是卞家女的陪嫁侍女,但是對卞家女的記載少之又少,你對她知道多少?” 梁燁還頂著他脖子上的紅點不放,趴在浴桶邊緣伸手往他臉上撩水,“你讓朕摸摸,朕就告訴你。” “…………”王滇剋制住自己想罵人的衝動,“你就沒被蚊子叮過?” “沒啊。”梁燁理直氣壯道:“你跟朕長得一模一樣,朕摸摸你怎麼了?” 明明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放在這廝嘴裡就變了味道,王滇偏了偏頭露出了脖子,不耐煩道:“趕緊摸。” 一個大男人這麼多事兒,要是放他公司裡他第一天就開除! 梁燁在浴桶裡撩水的手抬起來,摸了摸他側頸上被蚊子叮出來的小紅包,還很認真地問:“癢不癢?” “廢話。”梁燁的指腹沾了水也有些熱,還帶著些許粗糙,王滇有些彆扭的往旁邊退了退。 “這麼沒戒備就把脖子露給別人,你到底怎麼長這麼大的?”梁燁意猶未盡地還想摸。 “我們那兒不會動不動就有人刺殺抹脖子。”王滇沒好氣地抓住他的手腕,“摸完了,趕緊說。” 梁燁手腕一翻,趁機輕捏了一下他的喉結,王滇不自覺地吞嚥了一下,猛地往後仰頭躲開他,“你往哪兒摸!” 梁燁抓了點水往他臉上灑,混不在意道:“朕這裡也怕癢。” 王滇心想這不是廢話,梁燁就是他的前世抑或著平行世界的自己,不怕才奇怪。 “你跟朕彷彿是同一個人。”梁燁支著腦袋繼續往他臉上灑水,心情愉悅道:“一點兒都不怕朕。” 王滇忍無可忍,撈了把水就要往他頭上澆,奈何這廝仗著自己力氣大反應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無情地嘲笑:“不過你卻比朕懶惰,武功都不曾學會。” 王滇懶得跟他計較,“你不說就出去。” 梁燁鬆開他的手,重新趴在桶邊看他洗澡,“朕想想該從何處說起。” 王滇皺著眉十分厭惡地擦著手臂上的血,還不忘提醒他,“比如太后跟如今的卞家關係如何?” “明面上基本無往來,卞家覺得是她害死了送進宮的卞馨,連帶著對朕都很不滿。”梁燁陰惻惻道:“每每上朝都要痛罵朕一頓。” “有沒有可能是你確實欠罵?”王滇說完才意識到嘴快了,抬起頭來看向梁燁。 梁燁陰氣森森地衝他笑,準備直起身子,王滇一巴掌按在他肩膀上讓他繼續在桶邊趴著,生硬地轉移話題,“卞滄如今是門下侍中,和聞宗崔運幾個同樣如列宰相,但是卞家歷代崇武,單傳至卞滄這一代,他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他兒子卞如風二十六年戰死沙場,女兒卞馨也嫁進宮裡香消玉殞,至今無有子嗣,他或許可以為你所用。” 梁燁卻搖了搖頭,“卞馨和卞如風是一個人。” 王滇愣住,“一個人?” “卞馨自幼便女扮男裝,後來自己跑去西北參軍成了將軍,被人揭破身份後傳進了老太婆耳朵裡,多方勢力角逐下,她恢復女兒身被迫入宮。”梁燁耷拉進浴桶的手懶懶地攪動著血水,“然後就死了。” 王滇沉默了片刻,“那卞滄確實該對太皇太后和你們皇家恨之入骨。” 一個膽識氣魄都不輸世間男兒能在戰場上廝殺的女子,被逼著困入皇宮生兒育女消磨鬥志,只是想想都覺得憋屈。 “這宅子從前就是卞馨的將軍府。”梁燁困頓地打了個哈欠,“白鬍子老頭兒說她可掌一方帥印,護大梁西北三十年不受樓煩侵擾。” 王滇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得白鬍子老頭是誰,不無心痛道:“聞太傅識人頗準,卞馨將軍實在可惜。” 若是卞馨在,肯定可以成為對抗太皇太后和崔氏的中堅力量,奈何人早早就被困死宮城……他忽然反應過來,“當初卞馨身份被揭破,不會就是太后——” 梁燁扯起嘴角笑了,“聰明。” “那卞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我們聯手了。”王滇的心頓時沉入了谷底,“對了,你可知道魏萬林——唔!” 梁燁不耐煩地捂住了他的嘴,“好不容易從宮裡出來,你就不能歇息片刻麼?” 王滇拽開他的手,恨鐵不成鋼道:“你祖母攝權把控朝政,你親孃動不動就想要你的性命,朝中和府郡裡外都是爛攤子,你真就半點不上心?” 梁燁煩躁地捂住耳朵,嘟囔道:“你好煩,比聞宗還煩。” 王滇盯著他看了兩秒,“那你把我身上的蠱蟲解了,我絕對立刻消失在你眼前。” 梁燁驚喜道:“對了,朕差點忘了你身上還有蠱。” “什麼?”王滇頓時覺得有些不妙。 “朕試試——”梁燁抬起手腕按了按皮膚下的那隻母蠱。 “等等!”王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情真意切道:“你冷靜!” 合著這兩天沒折騰他是因為這廝把蠱蟲的事情給忘了! 梁燁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抓住他的胳膊想看他身上的子蠱遊向了何處,王滇又氣又急,一把薅住了他的領子把人按進了自己的洗澡水裡。 梁燁沒想到他敢,猝不及防淹進水裡嗆了口水,扣住他的後脖頸借力起來,王滇頭驟然一重,也淹了進去。 “主子?”守在外面的充恆聽見動靜,一下推開窗戶,就看見倆人要麼赤身裸|體要麼衣衫不整地淹在水裡,狐疑片刻,又默默關上了窗戶。 王滇靠在桶身上嗆咳,梁燁一隻手抓住桶邊一隻手扣著他的後脖頸,面色陰沉道:“犯上作亂,朕該給你點教訓。”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王滇狠狠地盯著他,“叫一聲算老子輸。” 梁燁忽然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用溼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朕就喜歡你這模樣。” 微涼的鼻尖相觸,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王滇霎時一陣惡寒,伸手想把人推開。 梁燁親暱地摩挲著他的後脖頸,“你讓朕抱著睡一晚,朕就不放蠱蟲。” “我拒絕。”王滇斬釘截鐵。 梁燁愣了一下。 “蠱蟲不過是小痛,我歇兩天也能緩過來,你的頭疾怕不是比這蠱蟲之痛難捱得多。”王滇早就隱約猜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應該是能緩解他的頭疾,現下他這麼一說,更讓他確定下來。 梁燁眼中的笑意逐漸危險起來。 “除非你答應以後每晚都跟我一起看奏摺。”王滇狠下心道:“我就每晚都陪你睡。” 兩個大男人挨一起睡而已,換一個像梁燁這樣的勞動力,是個非常划算的買賣。 除了這廝有點黏糊人之外,不算什麼大事。 梁燁貪婪地盯著他微微泛紅的脖頸,愉快地點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