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13章 豐州鬼蜮(十三)

 似乎看穿了時璃的不安,時鼎天溫厚笑起來,摸了摸女兒的頭,“有爹在呢,不會讓他傷到你。”

 時璃不安仰臉:“可是那個魔頭應該很厲害?”

 “五方鬼帝十殿閻羅哪是那麼好對付的?”時鼎天笑著拍拍她,“昨夜大戰,行兇者自身受傷也很重,有乾坤陣在,即便是能通天的魔頭,受傷後也別想輕易遁走。”

 時璃思索兩息,驚愕問:“父親的意思是,那個魔頭現在就在這座城中?”

 “……”

 時鼎天的表情有些複雜起來,笑容也沉下去。

 停了數息,他低嘆聲:“昨夜,那個魔頭雖殺光了老魔和他麾下魔修,但凡人並未被連累屠戮,所以有人記住了他的長相模樣。”

 “?”時璃心中忽生不安。

 時鼎天:“是你師兄,方瓊。”

 “——什麼?”時璃面色一瞬蒼白,“這不可能!一定是他們看錯了!”

 “阿璃,你冷靜點。現在的方瓊,未必真是你的師兄。”

 “?”

 時璃震驚又複雜地望向下面的通天閣,神色慢慢恍然:“難怪,師兄今天……”

 “你不是說了,和他同行的有個旁系的小姑娘,叫時蘿對吧?”時鼎天幽幽望下,“我就是察覺她神魂有異,並非原魂,這才生出的懷疑。”

 “她也是——?”

 時璃想起什麼,低頭,緊握的手指鬆開,露出裡面微微爍動的芥子戒。

 少女一時神思茫然。

 時鼎天:“雖時蘿的身體裡有新的主人,但佔據她身體的神魂很弱,不會是施術之人。”

 時璃定了定心神:“他們所圖為何?”

 “淞州州主死在昨夜;不久前狡彘出世,殺了西南兩位州主;而更早些,魔頭禍世的卦象顯現前夕,豐州州主也離奇暴斃。”

 時鼎天徐徐握劍,“我若所料不錯,他和狡彘意圖相同,目的暫且不知。這趟他既入通天閣,大約就是為了幫狡彘解決三長老身上的留影石。”

 時璃並未隨隊,對留影石與狡彘的事情略感茫然。

 時鼎天沒有解釋:“留影石已碎,但沒關係——”

 “這乾坤陣下,天羅地網,他今日就別想離開了。”

 -

 晏秋白像只斷翼的鳥從天空墜下時,通天閣六層的窗旁,探頭的少女正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封鄴你快救——”

 “他”字沒出口,晏秋白已經被一道雪白拂塵捲走。

 不用救了。

 時琉鬆了口氣,轉回窗內,就看到披著大氅的青年漠然又嘲弄地垂眼望她。

 “剛剛我還要殺你,現在你就求我救人?”

 “……”

 時琉抿了抿唇,還是小聲反駁:“我覺得你沒想殺我。”

 酆業懶得開口。

 片刻前還在他眼底墨黑滔滔的魔焰褪了,此時這人懶洋洋地,只剩那點人間富貴少爺似的閒散。

 窗外金光大網半虛半實地閃爍在空中,感知到整座樓閣慢慢恢復鎮靜,酆業終於支了支眼皮。

 “即便我不殺你,也有人想。”

 “?”

 時琉微微探頭,看見天空中模糊的金網。

 她微微一怔:“時家的,乾坤陣?”

 乾坤陣,陣如其名,凡入陣者,便是被納入陣主掌握的一方天地陣法中。

 非造化之力,不能遁出。

 時琉只想了片刻,就變了臉色,慌張轉回:“他們是不是來抓你的?”

 “乾坤陣?”

 酆業仰頭,望著那金色陣網,“借造化,假天地,比不得真正造化,但也是個天才想法。”

 時琉還是第一次聽酆業誇什麼人或物,但這會她完全新奇不起來。

 “即便是你,也很難破出嗎?”女孩聲音艱澀。

 酆業淡淡垂眸,翠玉長笛有下沒下地敲著掌心。

 “換了平常,不難。”

 他沒再說話。

 時琉咬住唇,難過地看向他披在肩上的玄黑大氅。

 她就知道他受了很重的傷。明明都受傷了,方才還有心思故意嚇唬她。

 長笛綴著的葉子裡,虛影一晃,狡彘躍出,落到地上。

 仍是那副縮小版的模樣,但聲音已經叫人耳膜震盪,伴隨嗥叫的神識傳音遞給酆業——

 “主人,留影石碎了,我來!”兇獸鬃發怒張。

 “時家在明,玄門在暗。有乾坤陣在,你也不行。”酆業隨口說網,笛尾一抬,把狡彘重新收回了葉子裡。

 不等他再開口。

 酆業側眸,就對上了旁邊女孩滿盛上溼漉霧氣的眼睛。

 “?”

 生死當前也沒讓他多一分情緒,此時和時琉對視兩息,酆業卻黑了臉:“你不會是要哭吧?”

 時琉死咬住唇,憋住嗚咽。

 酆業皺眉,睨了她會兒,沒忍住,伸手過去,一捏女孩軟乎乎的下巴。

 貝齒被迫離開唇瓣,咬得泛白的地方也鬆開。

 “神魂控體,傷她痛你,你是蠢麼?”酆業收手前,惡意地屈指敲了下女孩額頭,“急著哭什麼,我不會讓你死在這兒。”

 時琉吃疼地躲了下,沒顧得計較:“你,你能出去嗎?”

 “是你能。”

 那人淡淡垂手。

 時琉遲疑:“我只對幻象類的陣法術法有用,可以不被迷惑,這種,我也不行。”

 酆業氣得嗤了聲笑,偏過臉:“我說的是,我能送你離開。”

 “?”

 那人指節凌空一點,藏在時琉鎖骨下的那枚墜子就輕躍出衣領,飄到時琉眼前。

 時琉一怔,反應過來什麼,倏地握住:“它能讓神魂離開乾坤陣?”

 “可以。”

 “那你也——”

 時琉眼裡驚喜還未亮起,就被那人漠然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我不能。”

 時琉怔住了,眼神黯下:“為什麼?”

 酆業不太想解釋,可面前女孩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下,溼潮霧氣彷彿又要攏聚回眸裡。

 ——

 原來方才她不是哭她自己,是哭他要死。

 酆業一時怔忪,回神後就覺著好笑。

 不,豈止是好笑,簡直讓他想大笑。

 這世上怎麼竟真會有這樣的傻子?是天道認為這樣的傻子才配得上九竅琉璃心的澄淨通透?那這樣的傻子又怎麼偏偏就讓他這個最黑心黑透的魔給遇上了?

 等她知道他幫她一切都是為了吃她,她又會是什麼反應?

 酆業莫名覺著胸膛裡鼓過空蕩的風,冰冷沁骨。他知道空蕩的緣由,於是未起的笑意也冷冷凝結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