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4章 豐州鬼蜮(四)

 它陡然一警,獸眼轉向石壁。

 半身靠在陰翳裡,月華投下,明暗的分界線恰落在少年身上。

 他垂眸,褪去了不久前一瞬天威邪氣,此時懶洋洋靠在石壁上,低闔著眼,手裡翠綠玉笛騰挪把玩,慢條斯理得像個人間的紈絝子閒散少爺。

 ——可這少年看起來再弱小再懶散,狡彘也不敢有半點輕忽怠慢。

 那個小女娃娃不知曉,這幽冥十五州不知曉,窮數三界亦沒幾人知曉——

 而它再清楚不過,面前這個少年是何身份,昔日又是如何煌煌可怖、血穹之下莫敢違逆,迫得幽冥十五州萬惡跪地俯首。

 乃至他死後萬年,名諱依舊是三界的不可言說。

 狡彘想著,不耽誤它早已折身頓首,乖順諂媚地把碩大的腦袋磕在前爪上,表示自己的恭敬順從。

 那副諂媚相,再換上萬萬張臉,酆業也早已看得麻木了。

 “換回去,”他眼皮也沒掀抬一下,“仰得我脖子疼。”

 “哞。”

 狡彘順從低鳴。

 時琉就在一旁好奇看著,巨獸虛影慢慢縮小,最後化作巴掌大的一團——

 縮小版的狡彘。

 大眼睛烏黑,通體暗紅,獸爪下隱有火焰紋路,兩隻獸角,地包天的牙口,縮小版的看著還有點憨厚可愛。

 時琉更加好奇,這次她分辨得出,不同於之前狡彘虛影,面前已然是實體了。

 她走過去,蹲在它旁邊,忍著沒伸手去摸摸那個縮小版已然磕著頭的小兇獸。

 “它本來就這樣大小嗎?”

 “哞?”小兇獸聽見了被看輕的意思,不滿地仰頭,呲出它兇悍的牙齒。

 更可愛了。

 時琉被它逗著,眼睛都彎下來,越發想伸手摸摸。

 狡彘雖然靈智早開,能聽懂人言,但依舊獸類本體所限,並不會說人話。

 作為主人,酆業懶得替它解釋。

 偏那隻弱小螻蟻拿她雪白臉頰裡盛著烏黑兩泊的眼眸真真地盯著他看。

 一個晃神,酆業想起方才驚雷蔽空,面前少女單薄纖細的身影,慌張卻決然撲來的面孔。

 也是這樣一雙澄然不為世俗所染的眼。

 酆業:“……”

 酆業落回視線:“這鬼獄禁制古怪,它想要進來,就必須以這個力量形態。”

 時琉好奇:“那它要是現在恢復原形呢?”

 “哞哞?”

 小兇獸獸眼茫然睜大,大概意思是“這樣也行?”

 酆業冷淡嘲弄地瞥了狡彘一眼,“只有你這種蠢狗才會想不到這個方式——你恢復原形的當場,就會被這個禁制排斥到鬼獄之外。”

 “哞……”

 獸爪恍然地撓了撓腦殼。

 時琉沮喪地耷回肩:“那還是要等你傷愈,才有可能破開這個禁制了。”

 “?”

 狡彘眼神好奇地轉向白衣少年。

 它主人什麼實力它是清楚的,他如若真想離開,至少這豐州鬼蜮是攔不住他的,更遑論小小一個鬼獄禁制。

 白衣少年卻垂著眸,若有所思地把玩長笛。

 幾息後,他淡淡撩眸:“雖然暫時出不去,但你想出去看看麼?”

 “啊?”

 時琉被他奇怪話語顛倒得茫然,但很快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然想!”

 酆業瞥向狡彘:“它來找我,就是有件事需要我出去解決。本體難離,但神魂可解……”

 時琉從小就是修煉廢物,雖醫書通達,但修煉知識是半點不知。

 酆業幾句聽得她迷迷糊糊。

 酆業也看出來了,乾脆省了口舌,簡單結語:“明日一早,我可以帶你一縷神魂離開。神魂離體不能超過五日,你會有五天的自由時間。”

 不等時琉興奮點頭。

 白衣少年眼神在月色下微動,墨色翻攪起來——

 “但我有個條件。”

 時琉一怔:“什麼條件?”

 “……”

 酆業眸光一掃,淡淡瞥過女孩胸脯。一絲低抑的晦暗從他眼底深處攀起,像冰冷的海水漫過長天。

 “我會取走你的…一件東西。”

 時琉茫然:“可我什麼也沒有。”

 “等到兌現那日,你自然就知道了。現在只需要告訴我,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時琉幾乎想都沒想,用力點頭:“當然答應。”

 酆業:“…你就不怕我要拿的東西對你很重要?”

 “對我來說,沒什麼東西比自由地活著這件事更重要的了,”時琉臉頰都泛起情緒波瀾後的潮紅,“哪怕只有五天。”

 “好。希望你不會後悔。”

 酆業說完,也沒等時琉反應,一揮袍袖,地上的小兇獸消失不見。

 而他也徑直離開了。

 時琉獨自收好藥草,回到小牢房,依然是興奮得徹夜難眠。

 天將亮時,幽冥夜空的最後一抹血色將要褪去,她朦朧迷糊的腦袋裡忽然掠過個被她遺忘了的問題——

 那道天怒驚雷,到底哪去了?

 ——

 仙界。

 五帝之一,西帝的紫瓊仙宮裡。

 站在側殿內,負手而立的西帝長袍垂地,仙氣超然。

 只是此刻他正皺眉,望著面前一塊漂浮在半空中的玉石白壁。

 白壁名為“冥照”。

 其上顯影的畫面,正是不久之前,發生在幽冥最北豐州鬼蜮上空的那一幕。只是與時琉的視角截然相反:“冥照”所顯,是由上而下,自天窺地。

 而時琉最好奇的“天雷去哪了”,也在此刻的石壁上分毫畢現。

 只見那道天怒驚雷威赫落下,光耀幽冥,眼見就要穿過血色長穹——

 忽得,天地之間,裂穹紫雷之中,多了一片極小的翠綠葉子。

 它看起來那麼單薄而渺小。

 彷彿只要一點雷光餘暈就足夠將它化作齏粉。

 然而漫天狂雷,就被那樣小小一片葉子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