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173章 番外:齊旻篇

 長信王可能懷疑過什麼,只是又拿不出證據,所以有一段時間在外邊養了一堆女人,那些女人裡,便有給他生下了兒子的。

 王府的子嗣,自然不可能在外邊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教養,全都會被接回王府,同他的“好弟弟”隨元青一般,自小就由武師傅教養。

 只是那些被接回府的孩子,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夭折,要麼就是同他一樣,病體孱弱。

 齊旻覺得長信王肯定是知道了什麼,但為何沒同王妃鬧崩,想來還是為了王妃孃家的勢力。

 長信王只有隨元青一個能堪大用的兒子,自然得好生教養,被魏嚴養在身邊的謝臨山之子謝徵學什麼,長信王后腳便會給隨元青也安排上。

 齊旻當然知道他父王的死就是出自魏嚴和長信王這兩大惡人之手,他對他們恨之入骨,可這二人,一人權傾朝野,架空了皇權,一人於西北封王,當起了土皇帝,他當下還奈何不了這二人。

 但齊旻敏銳地察覺到,魏嚴和長信王必然是鬧崩了,只是兩人曾狼狽為奸,彼此手上都捏著對方的把柄,這才一直維持表面上的相安無事。

 長信王一直把隨元青照著謝徵養,就是為了能讓隨元青知己知彼,將來在戰場上克住魏嚴鍛出的那柄刀。

 齊旻一直按兵不動,對於復仇,卻隱隱有了初步的計劃。

 他得將長信王和魏嚴之間的紛爭挑大,先讓他們狗咬狗,找到他們狼狽為奸的證據後,再一舉揭發這二人。

 朝堂上有賢名且同魏、隨兩黨不對付,便是有著清流之首之稱的李家。

 可惜坐了那把龍椅的傀儡皇帝也有野心,早早地便娶了李家的女兒,李太傅又為帝師。

 他貿然去接洽李家,比起同李太傅已有了師生情誼和姻親關係的傀儡皇帝,他不過一外人。

 所以,要想拉攏李家這個靠山,那他必須得先瓦解李家同小皇帝的聯盟。

 (六)

 齊旻和那個懷了自己子嗣的女人再有交集,是在那女人被診出孕脈三月後的一個月夜。

 這期間他要提防著蘭氏母子和繼王妃,也要開始著手佈局進一步引發隨、魏兩家的矛盾,再離間傀儡皇帝和李家,當真是機關算盡。

 他也明白自己不能依賴蘭氏和趙家了,他必須得拓展自己新的勢力,才能不會再被當做一個只有留種用途的牲口。

 儘管再怕火,他也逼著自己去面對,只是他的手段委實殘忍。

 他克服恐懼的法子,是親手燒死底下叛變的人或是露出馬腳的細作。

 那些尖銳淒厲的慘叫刺激著他耳膜,那一張張被燒到扭曲的臉,從痛哭流涕求饒到對他各種謾罵詛咒,空氣裡血肉燒焦的肉香慢慢變成焦糊味兒。

 那火離他遠遠的,他還是覺得曾經被燒傷的地方又開始灼痛,這種時候他是不允許任何人瞧見自己那副狼狽樣子的。

 他屏退所有人,把自己關進石室裡,在鐵柵欄外留一堆讓他恐懼的篝火,像一頭畜生一樣蜷縮在角落裡,獨自面對來自幼年東宮那場大火的夢魘。

 記憶裡母妃被燒死在東宮的臉,有時候會變成他曾在水盆裡看到過的自己那被燒傷後模糊卻駭人的模樣,有時候又變成了被他燒死的那些人的臉。

 他日復一日地把自己關進石室,從那滿是火光和炭火燒傷痕跡的噩夢中掙扎醒來,每次都臉色蒼白,身上的衣物被冷汗溼透。性情肉眼可見地變得越來越偏執、暴戾、陰鬱。

 又一次他在獨自面對火光的恐懼時,受激發了狂。

 曾經被燒傷的地方,只要看到火,便會炙痛難忍,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險些被燒死的時候。

 神醫給他看診過,也拿不出醫治的法子。

 他已跟著影衛暗中習武多年,發狂後撞開了石室的大門,守在外邊的影衛怕傷了他,一時沒攔下他,反而被他奪了刀捅成重傷。

 幻痛讓他渾身都疼,他覺得自己快被燒死了,想也沒想便跳進了寒潭裡,極致疼痛下,他甚至忘了屏住呼吸,冰冷的水流嗆入鼻腔。

 他已沒力氣去掙扎自救,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真會死在那裡。

 但有一隻纖細卻溫暖的手拽住了在冰冷的潭水中不斷下墜的他。

 他初時並不知道救他的女人是誰,只覺她那麼瘦弱,卻還是在努力帶著他往寒潭邊上鳧去。

 把他拖上了岸,他力竭幾乎睜不開眼,對方以為他是嗆了水,一直按壓他胸腹,隨即又不知為何低下頭來吻他。

 齊旻沒有跟任何人這般親密過的記憶,他僅有的一次跟人同房,也是被下了藥,那醒來後一室血腥和甜膩媚香混在一起的味道,迄今想起來仍讓他噁心。

 此後他甚至厭惡同女人接觸。

 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她的唇是軟的,溫熱的,身上的味道也不難聞。

 她親了他一陣,又用力按壓他胸腹,溼透的長髮墜下冰冷的水珠砸在他臉上,語氣有些焦急:“醒來啊,你別就這麼死在這裡啊!”

 齊旻躺了許久,終於恢復了些力氣,他吐出一口水掀開眼皮,就著月色看清了救他的女子。

 很乖順。

 這是他對那個女人的第一印象,從眉眼到五官的輪廓,都帶著幾分順從服帖的乖巧意味,只她的眼神裡偏偏又透著一股毫無尊卑的膽大和肆意,彷彿從來都沒被什麼規矩束縛過。

 齊旻頭一回知道了被人一個眼神,鉤在了心坎上是個什麼滋味。

 她只是這麼看著他,他便覺著心口發癢。

 對方發現他醒了,鬆了口氣後,毫無顧忌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擰著自己那溼透的裙子和頭髮嘀咕:“還好醒了,菩薩在上,我這也算是救人一命了,還望菩薩保佑我,讓我一切順利……”

 齊旻聽著她的碎碎念,吃力問:“你是誰?”

 對方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按理說,他是該殺了她的。

 可是他這一刻心中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對她膽大包天地吻了他那麼久,都沒生出多少厭惡來。

 可能是她才救了自己,也可能她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看著自己時,眼底沒有見了什麼怪物一樣恐懼情緒的人。

 亦或者是他現在太虛弱了。

 總之,齊旻腦子裡暫時並沒有生出想殺了她的念頭。

 那女子眼珠轉了轉,不答反問:“你又是誰?大半夜跑這池子裡來尋短見作甚?”

 她看著乖軟,倒也有幾分腦子。

 齊旻的院子本就建在王府最僻靜之地,這寒潭後的紫竹林連著後山。

 他料想這女子半夜既能出現在自己院落的地界,看服飾又是粗使丫鬟,應當就是他院子裡的粗使丫鬟了,便扯了個謊話道:“我是府上的侍衛,公子想吃魚,命我來潭中抓。”

 那女子驚愕瞪大了眼:“大晚上的想吃魚?”

 他譏誚勾了勾唇角,說:“是啊,抓不到,我明日大抵便活不了了。”

 府上的下人談起他便色變,懼他如厲鬼羅剎,他這番說辭,大抵能哄得她說出不少罵他的話。

 但那女子擰了擰眉毛,只是低罵了聲:“這吃人的鬼地方。”

 卻又不再多說,拎起下水前放到一旁的大包袱朝他道:“這黑燈瞎火的,你也別下水抓魚了,我走了,我救你一命,你也幫我個忙,今晚就當沒見過我。”

 齊旻看著她手上的包袱,終於明白她深更半夜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他從地上半坐起來,靠著一株紫竹說:“私逃出府的奴才,被抓回來後會活生生打死,以儆效尤。”

 那女子豪邁的步伐明顯一滯,有點狐疑地偏過頭看著他:“我救了你,你該不會想去揭發我吧?”

 他難得好脾氣,甚至彎唇笑了笑同她說:“不會,我只是提醒你府規。”

 女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朝他走了過來,她包裹裡沒有繩索,掏了半天,只掏出幾身衣物的腰帶,她就用那腰帶將他雙手綁了在了他背靠的那棵竹子上,又拿出一件罩衫團吧團吧堵住了他的嘴。

 齊旻被她這番動作弄得愣住,若非剛經歷一場幻痛,又落了水身體虛弱,不然他肯定在她動手時就擰斷了她脖子。

 女子做完這一切後,才蹲在他跟前對他道:“多謝提醒,我不認得你,也不可能帶著你一起逃,未免你告密,我還是先把你綁起來吧,這樣你明日被人發現了,也好脫身,省得被冤枉成我的同夥。”

 他被塞住了嘴,眼睛冷得像冰,又似淬了火,發出兩聲唔語。

 女子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啊?這你就不用操心啦,等明天府上的人發現我不見時,我應該已經出崇州城門了!”

 她重新挎起自己的包袱,往紫竹林深處走去,背朝他格外瀟灑地揮了揮手。

 齊旻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生平頭一回被這般對待,他本該是要生氣的,但不知何故,突然又一點也氣不起來。

 那女子對他沒有半點惡意,身上還有種莫名的東西在吸引著他。

 她自然也是沒能成功逃出王府的。

 她走後不久,發現石室那邊變故的影衛便尋著痕跡找了過來,大驚失色給他鬆了綁。

 齊旻罕見地沒有大發脾氣,而是讓他們帶著府上的侍衛去將一從後山逃走的婢女毫髮無傷地帶回來。

 影衛們辦事效率很高,他回房剛更衣完,那女子就被抓回來了。

 並且還帶回了另一個消息:她不是什麼粗使婢子,而是孕育了他血脈的那個女人。

 這個答案讓齊旻怔愣了很久。

 第一想法竟然是,那個女人竟也不認得他?

 這個認知讓他不太高興。

 他是噁心下藥後同他成事的那女人的,還極度厭惡她腹中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儘管那是他的骨血。

 沒誰會喜歡一個隨時會威脅到自己性命和地位的人。

 幼虎長大後,在有同虎王一較高下的實力前,也會被趕出領地。

 在這一晚之前,他只想著什麼時候弄死那女人和腹中的孩子。

 這夜之後,他突然對那個女人有了幾分興趣。

 她都懷上身孕了,還敢跑,她似乎也不願被圈禁在這裡?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也渴慕的東西:自由。

 (七)

 齊旻沒有急著去見那女人,也沒讓人罰她。

 準確來說,他是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她。

 蘭氏也摸不清他對那女人的心思,但見他似乎沒有之前那般厭惡那女子了,還是主動告訴了他不少信息,比如那女人姓俞,沒有名字,家中貧苦,是被爹孃賣了的。

 齊旻對這些並不上心,他在有條不紊地慢慢加劇魏嚴和長信王之間的摩擦。

 只偶爾夜深人靜,獨自練武后在寒潭邊上泡澡緩解那一身練武磕碰到的疼痛時,莫名地會想起那女人的吻。

 那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似乎也沒那麼噁心她?

 時隔一月,齊旻終於問起那女人的近況。

 底下的人神色有些微妙,只說她一切都好。

 齊旻不懂“一切都好”是何意,親自去那女人住過的院子裡看了一遭,終於明白了。

 她總是安靜又悠閒地做著自己的事,嫌廚房做出的滋補膳食不好吃,自己在孕中又不願沾油煙,還會指導起灶上的廚娘怎麼做菜。

 彷彿跟當初那個半夜挎著包袱要偷跑的不是同一個人。

 嗯,她變乖了。

 亦或者說,她總是在儘量讓自己過得舒服。

 她知道他就是傳說中那個“大公子”後,確實也驚訝了許久,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該認的錯她立馬就認,該吃的飯也是一口不落。

 齊旻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不過,也挺有意思的。

 她是這府上唯一一個真正不怕他的人,哪怕他就坐在她對面,她依舊能敞開肚子吃吃喝喝,半點不把他當回事。

 就是這份隨意,反而讓齊旻愈發喜歡同她待在一起。

 她對他恭敬,卻又沒那麼恭敬。

 像是一隻時刻都想炸毛,但又不得已要按捺住自己脾氣,任人搓揉扁圓的貓兒。

 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自己的長子是這樣一個女人生的,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因為從她這裡得到的那份寧靜與平和,他連當初被下藥後的那份屈辱和憎惡都在慢慢淡去。

 只是他很快便嚐到了背叛的滋味。

 那女人逃了。

 捲了他賞賜下去的所有金銀首飾,帶著貼身伺候的人和長信王府上一個經常幫她跑腿的侍衛,遁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