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柳葉 作品

第436章 是結束,也是開始

  兩匹駿馬載著它們的主人奔跑在寬闊的官道上,很快遠去了。

  千風與平安如影子,不遠不近跟上。

  興元帝一直望著,久久未動,他的視線裡早已空蕩蕩。

  還是昭陽長公主先開了口:“皇兄,回去吧。”

  回宮的路上,興元帝問昭陽長公主:“皇妹,阿柚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京城了?”

  昭陽長公主氣兄長的糊塗,可看著這樣的兄長,又有點可憐,沉默了一下道:“皇兄與阿柚是父女,血緣是永遠割不斷的。以後皇兄多做勤政愛民之事,推行好新政,從海外多引進有利民生之物。阿柚無論在哪裡,這些變化都會看到的,時間久了許就想來看看咱們了。皇兄也知道,阿柚是再心善不過的孩子。”

  “朕知道,朕知道……”

  皇上突然騎馬出城,早驚動了百官,這時候就有許多大臣聚在宮門處,猜測議論,著急擔心。

  興元帝沒有心情說話,示意孫巖留下解釋一二,回了乾清宮。

  太后與周皇后都等在乾清宮,見興元帝與昭陽長公主一同回來,齊齊鬆口氣。

  “陛下。”周皇后迎上去。

  太后仔細打量兒子,見全須全尾的,這才放了心:“皇帝,哀家聽說你突然騎馬出宮了。出什麼事了啊?”

  興元帝解下披風交給宮人,再用熱熱的軟巾擦了手,才開口:“阿柚離開京城了。”

  周皇后眼神微變,識趣一言不發。

  太后一臉震驚:“她幹什麼去?”

  興元帝疲憊得不想說話,這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昭陽長公主替他回道:“阿柚四方遊歷去了。”

  “四方遊歷?”太后更震驚了,“她一個小丫頭到處瘋玩去了?”

  “不是一個人,有長樂侯護著。”

  還帶著男人?

  太后驚愕張嘴,不可思議看著一對兒女。

  也不成親,也不要家,就和一個男人這麼跑了?

  知母莫若女,昭陽長公主抽了抽嘴角,在老母親吐出粗俗話之前,笑道:“阿柚喜歡自由,這不是挺好的。”

  “這好什麼,這不像話啊——”

  “母后。”昭陽長公主往興元帝那邊一掃,提醒太后寶貝兒子心情很糟。

  太后最是心疼兒子,被這麼一提醒,勸起興元帝來:“兒啊,你也別因為捨不得那丫頭難受了。你想啊,她不用應酬往來,操持家務,想去哪兒玩去哪兒玩,哀家記得那長樂侯俊得很,還有這麼個年輕俊美的男人陪著,這得多快活啊……”

  昭陽長公主越聽越不對勁:“母后!”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居然從母親語氣中聽出羨慕來?

  “咳,哀家的意思,當父母的不就盼著孩子過得好嘛。”

  興元帝還真被這話安慰到了:“兒子明白的。母后,皇后,皇妹,你們都回去吧。”

  太后點點頭,向昭陽長公主伸出手。

  昭陽長公主不得不扶住老太太胳膊,送她回慈寧宮。

  到了慈寧宮,太后趕緊打聽細節。

  昭陽長公主也沒隱瞞,一五一十說了。

  太后聽得瞠目結舌,好一會兒道:“這丫頭和她娘一樣倔啊!”

  “母后您以後可別在皇兄面前這麼說。”

  “這還用你說。”太后白一眼女兒,還是忍不住唸叨,“這丫頭傻啊,好好的金枝玉葉不當……”

  昭陽長公主當然不會閒得和老母親爭辯,聽太后唸叨夠了,總算被放走。

  “把大公子給本宮叫回來!”昭陽長公主一回到長公主府,就拍著桌子道。

  孔瑞正研究新玩意,對剛剛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母親叫兒子回來什麼事?”

  “你給我跪下!”

  孔瑞一愣,看著母親發黑的臉,茫然下跪。

  “等一下。”昭陽長公主攔住,吩咐女官,“取那副算盤來。”

  女官同情看了孔瑞一眼,很快取來一副比尋常算盤要大上一圈的算盤擺在孔瑞面前。

  “跪這上面。”

  孔瑞老老實實跪上去,不解發問:“不知兒子犯了什麼錯,惹母親如此生氣?”

  這算盤有年頭沒用上過了,居然保養這麼好。

  “今日阿柚出走,因為你鼓搗出的那勞什子煙信,被你舅舅追上了……”昭陽長公主講完,罵兒子,“要不是你舅舅及時醒悟,阿柚恐怕就出事了!”

  孔瑞聽得心驚:“還好表妹沒事。”

  “那是你舅舅沒執迷不悟。可一個人的心思誰能完全把握?沒有你弄出來的煙信,阿柚定能順利離開,就不會經歷今日的驚險了……”

  孔瑞知道母親這是因後怕而遷怒,小聲道:“這不是煙信的錯——”

  “你說什麼?”

  孔瑞忙低頭:“兒子錯了。”

  京郊官道上,辛柚騎著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馬兒筋疲力竭才停下來。

  天地開闊,郊野無邊,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辛柚下了馬,賀清宵也下了馬。

  千風與平安過來,牽走馬兒去飲水,給二人留出獨處的時間。

  辛柚一頭扎進賀清宵懷中,用力捶他。

  她的身體抖得厲害,並沒有從親眼“看到”他決絕自刎的後怕中緩過來。

  賀清宵擁著她,是同樣的後怕。

  他不敢想象,也無法承受阿柚死在他面前。

  他定會變成一個只知道舉刀殺人的瘋子,一直殺一直殺,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也無法化解他的痛與恨。

  也是這樣,他才懂得如果阿柚親眼見到他死去,會經歷怎樣的痛。

  他後怕的不只險些失去阿柚,還有他若死去,將會給阿柚帶來的痛苦。

  “賀清宵,你有沒有想過,你若為我自盡,我會如何?”辛柚死死抓著賀清宵手臂,氣憤問。

  “阿柚,對不起,我錯了。”

  “你就是錯了!你會讓我再經歷一次失去所愛之人的痛,不,比那更痛!因為你是因我而死,我若報復,只能報復自己!”辛柚眼淚簌簌而落,根本止不住,“你要我先痛不欲生,再為你償命,沒有人比你更狠心……”

  擁著活生生的他,感受著他的體溫,辛柚從沒有一刻如現在,如此感謝她的這雙異瞳。

  “我知道了。阿柚,我向你保證,以後我會無比惜命……”賀清宵抬手為她拭淚,卻越擦越多,乾脆捧住她的臉,去親她的眼,她的雙頰,她的唇。

  往常的吻,總是帶著剋制,帶著對未來的遲疑膽怯。而現在,他只想用最激烈,最深入的接觸,來讓彼此心安。

  ……

  幾日後,絳霜在整理書房時,發現了幾封信,放在最上面的就是給她的。

  打開信之前,絳霜特意淨了手,小心翼翼把信封拆開。

  清麗飄逸的小字映入眼簾:“絳霜,不辭而別,實在抱歉,一些事情要託付你來做了……”

  絳霜讀完,擦了擦眼淚,還是無法緩解洶湧的情緒,先趴在桌上痛哭一場,這才按著辛柚的交代去辦。

  幾封信裡,一封給小八,一封給小蓮,一封給六當家,一封給胡掌櫃,一封給昭陽長公主。

  絳霜先安排人把給小蓮和六當家的信送出,再打發人去把小八喊來。

  小八在知道辛柚離開時來過一趟,接到信匆匆趕來,擔心問:“絳霜,是遇到什麼事了嗎?有麻煩你一定要和我講……”

  “這是姑娘留給你的信。”

  小八臉色微紅:“我不大識字。”

  他偷偷請了先生在學了,可惜進度太慢,先生說他於讀書上天賦稍稍差了一點點。

  “那是請人給你讀,還是我給你讀?”

  “勞煩絳霜姐姐了。”

  於是絳霜替小八讀了信,信上內容不多,主要是告訴小八,若是烏雲莊將來有什麼難處,可以求昭陽長公主幫忙。

  烏雲莊有兩百多人,這些曾經的山匪到底不同於普通百姓,也只有昭陽長公主這樣的身份能罩得住。

  小八捧著信哽咽:“姑娘到離開都沒忘了我們這些兄弟……”

  絳霜感同身受嘆口氣,再去了青松書局。

  青松書局中,有客人進來時胡掌櫃幾人都盡心招呼,等客人一走,或發呆,或嘆氣,這幾日陷入了愁雲慘霧中。

  聽到門口處傳來的動靜,劉舟沒精打采望過去,愣了愣,一下子跳起來:“絳霜姐姐?”

  胡掌櫃也起身,神情變得嚴肅。

  絳霜來書局,定然與東家有關。

  “掌櫃的,東家有事交代你,方便說話嗎?”絳霜曾在書局東院住了不短的日子,與書局等人都是熟悉的。

  胡掌櫃指了指待客室,領絳霜進去。

  劉舟望著待客室的門,嘆口氣,對石頭道:“以前都是東家和賀大人在那裡談話。”

  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劉舟心裡一陣難受。

  石頭也不好受,悶聲低頭。

  辛柚的突然出走彷彿一下子抽走了青松書局的主心骨,每個人都沒了勁頭。

  絳霜在不大的待客室中落座,先把手中提的箱子往桌上一放,從中取出一個木匣推過去。

  “姑娘給我留的信上說這是書稿,讓我交給掌櫃的。”

  胡掌櫃怔了怔,盯著四四方方的匣子紅了眼睛。

  東家竟然還給書局留下了新故事……

  他愛惜撫摸著木匣,一遍又一遍。

  “這是姑娘留給掌櫃的的信。”絳霜把信遞過去。

  胡掌櫃接過信,迫不及待打開,隨著看下去,手越來越抖。

  到最後,老頭兒把信一放,放聲大哭。

  絳霜雖然不知辛柚留給胡掌櫃的信上具體寫了什麼,但從留給她的信上讓她帶著青松書局的契書來,隱隱有所猜測。

  劉舟幾人聽到胡掌櫃的哭聲跑到待客室門口,擔心詢問。

  “劉舟,石頭,你們進來。”胡掌櫃帶著哭音喊。

  絳霜道:“請朱姑娘也進來吧。”

  看胡掌櫃的意思,給他的信上沒提到朱姑娘,但姑娘留給她的信上提到了。

  很快三人進來,本就不大的待客室立刻變得擁擠。

  “掌櫃的,你怎麼哭了?”劉舟和胡掌櫃最熟,第一個開口問。

  胡掌櫃指著放在桌上的信,讓劉舟看。

  劉舟拿起信看後,比胡掌櫃剛剛哭得還大聲。

  石頭看看胡掌櫃,看看劉舟,一時嚇住了。

  胡掌櫃倒是緩過來了,踢一腳劉舟,對石頭道:“東家把青松書局交給咱們了。老頭子我佔四分,石頭你和劉舟各佔半分,再有三分盈利用作救濟貧困等善事。”

  石頭聽愣了,指著自己,張大嘴巴:“我也有?”

  他能在青松書局有個活計,都是東家和掌櫃的發善心,劉舟哥有就算了,他憑什麼能有啊!

  石頭年紀雖不大,但是個拎得清的,立刻表示不能要。

  以青松書局的盈利,只佔半分也是驚人的收入了,且是年年有的。

  胡掌櫃道:“這是東家的安排,必然有東家的道理。你覺得自己一個小小夥計不配拿,老頭子我也只是個給人幹活的,就配佔書局四分利了?”

  其實胡掌櫃也是疑惑的。

  青松書局的收益東家分給了石頭半分,但對朱曉玥隻字未提。至於劉舟有並不奇怪,東家重感情,與劉舟的情分比石頭和朱曉玥要深。

  不是說石頭有,朱曉玥就必須有。但二人一個小夥計,一個賬房,東家如果是從這方面考慮,沒道理落下朱曉玥。

  除非東家另有深意——

  胡掌櫃人老成精,沒有把疑惑透露分毫,接著道:“東家還給段二公子和段三姑娘各留了一分。”

  絳霜在心裡一算,這就全了。

  她拿出貼身收好的地契,遞給胡掌櫃:“這是青松書局的地契,掌櫃的收好。”

  胡掌櫃顫抖著雙手接過。

  絳霜再從藤箱中取出一個盒子,遞給朱曉玥:“朱姑娘,這是我們姑娘給你添箱的。”

  朱曉玥一臉意外:“東家給我的?”

  絳霜點頭:“朱姑娘不是馬上要大婚了嗎,姑娘信上說遺憾不能吃到你和何大人的喜酒了。”

  朱曉玥紅著眼眶把盒子接過,打開來一看,是一整套華貴的金鑲紅寶頭面,控制不住落了淚。

  失去了父母親人,她孤身進京,打算以命報仇。那時的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她還能擁有愛人,擁有朋友,擁有安穩和樂的人生。

  她的淚落到釵頭紅寶石上,紅寶石越發璀璨生輝。

  絳霜離開後,胡掌櫃就安排劉舟去請段雲朗和段雲靈。

  段少卿丟了官後,段家人搬出了少卿府,買了尋常地段相鄰的兩處宅子。老夫人,哦,現在只能叫老太太了,做主給兄弟二人分了家。

  別看段家最終把寇青青的百萬家財全吐了出來,實際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幾年錢生錢還是置辦了幾個鋪子和不少田地的。

  老太太偏心得理直氣壯,給二房分了兩個民宅中小的那個,一個小鋪子,一些田地,剩下的就全歸了大兒子。

  當然,老太太自此也跟著大房過。

  段文柏帶上段雲朗,父子二人一同打理分來的商鋪。段雲朗生性開朗,招呼上門的客人熱情周到,鋪子生意比先前要好上一截。

  見劉舟進來,段雲朗絲毫沒有在國子監讀書的貴公子淪為商人的尷尬,笑問:“劉舟兄弟要買點什麼?”

  “小人不是來買東西的,是我們東家有東西留給段二公子,請您去一趟青松書局。”

  “阿柚有東西留給我?”段雲朗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傷感。

  他聽說阿柚離開京城的消息時,都過去好幾日了,要說心裡一點不難受是不可能的。夜裡躺在床榻上睡不著時總在想,在失去青表妹後,以後也見不到阿柚妹妹了。

  “對,請段二公子隨小人走吧。”

  段雲朗忙擺手:“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公子了,劉舟兄弟你叫我段兄吧。”

  劉舟也不糾結:“段兄,東家還給段三姑娘留了東西,麻煩你一起叫上。”

  段雲靈已經出閣了,段雲朗就帶著劉舟去了段雲靈夫家。

  她夫家姓呂,公爹也在太僕寺任職,段文松沒罷職前是其下屬。

  段家倒了時,老太太等人提著心,生怕呂家退親。好在對方沒悔婚,按期娶了段雲靈過門。

  段雲朗登門後等在花廳,門人把信傳進去。

  聽說堂兄來找,段雲靈的婆母許氏眉一擰,不冷不熱道:“去吧。”

  對這個兒媳本人,她其實是挑不出毛病的,模樣好,性子伶俐,也沒有因為孃家出事變得怯怯懦懦小家子氣。就是一想她敗落的孃家,許氏難免如鯁在喉。

  兒子明明能般配更好的,但落井下石的名聲他們呂家不想背,委屈小兒子了。

  “二哥怎麼來了,可是家裡有事?”見到廳中坐著喝茶的段雲朗,段雲靈眼眶有些酸。

  從辛姑娘的身份挑明後,她在家中的日子極好過。而嫁進呂家轉為媳婦的身份後,明裡暗裡的委屈並不少。

  她咬牙挺著,難受時就想想辛姑娘。

  再艱難,還有辛姑娘剛到段家時艱難嗎?辛姑娘留在段家的短短時間,教會了她勇敢。她不會忘記辛姑娘對她說過的話:勇氣永遠是最寶貴的品質之一,特別是對我們女子來說。

  她有勇氣面對那些刁難,她會把日子過好的。

  “三妹聽說阿柚離開京城了嗎?”

  段雲靈臉色微變,搖搖頭。

  她還是新媳婦,不方便出門,而婆家人也不會對她多說。

  段雲朗就簡單講了講,當然在民間傳開的不是父女對峙的版本,而是萬歲爺爺捨不得愛女,親自送出城去。

  “阿柚給我們留了東西在青松書局,我們要去一趟。”

  段雲靈點點頭,讓段雲朗稍坐,回去請示婆母。

  “兒媳要出一趟門。”

  “這都下午了,出門做什麼?”許氏下意識以為段雲靈要回孃家。而對遭了天子厭惡的段家,許氏當然不願兒媳常回去。

  段雲靈大大方方道:“辛姑娘出遠門,給兒媳留了些東西在青松書局。”

  辛姑娘的大名在京城可謂人盡皆知,許氏不滿的神色頓時一收,試探問:“你和辛姑娘處得不錯?”

  段雲靈垂眸:“辛姑娘一直把兒媳當親妹妹般照顧。”

  她也會在不妨礙別人的前提下,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來讓自己擺脫困境了。

  果然許氏的神色更和緩:“那去吧,早去早回。”

  段雲靈與段雲朗趕到青松書局,被劉舟直接帶到待客廳。

  段雲朗忍不住道:“阿柚常在這裡喝茶。”

  胡掌櫃也不囉嗦,把擬好的契約遞給段雲朗過目。

  段雲朗看過,神色茫然把契約遞給段雲靈。

  看完契約的段雲靈震驚掩口,看著胡掌櫃。

  “二位若看好了,就在契約上簽字按印吧,以後一切按契約行事。”

  一式六份契約上,把每個人所佔比例寫得明明白白。

  “掌櫃的,是不是弄錯了,我們與青松書局又沒關係——”

  胡掌櫃笑道:“這是我們東家留給段二公子與段三姑娘的,二位一定要收下,才不辜負東家的情誼。”

  聽胡掌櫃這麼說,段雲朗與段雲靈不再推辭。

  胡掌櫃請了管著印書坊的趙管事當中人,幾人一一簽字按印,完成了契約。擁有書局份額的五人和作為中人的趙管事一人一份。

  段雲靈是坐馬車回去的,從進了車廂就開始默默掉眼淚。

  段雲朗不理解:“三妹,你哭什麼,阿柚想著咱們,不該高興嗎?”

  他好高興啊,阿柚說把他當哥哥,不是哄他的。

  段雲靈捂著臉,淚流得更兇了:“我就是高興,才哭……”

  她和辛姑娘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可辛姑娘卻給她留下了能面對人生風雨的底氣。

  段雲朗回到自家鋪子,不等父親問,就主動說了去青松書局的原因。

  段文柏聽了,沉默很久嘆了口氣,叫上段雲朗一同回家喝起了酒。

  這不是慶祝兒子天降鉅款,而是心情太過複雜,唯有喝酒才能舒緩。

  “怎麼一回來就喝上了?”朱氏納悶問。

  聽段雲朗說後,朱氏也沉默了許久,倒了一杯酒默默喝下。

  至於段雲靈,回到婆家後把所得透露幾分,從此日子越來越好過就是後話了。

  昭陽長公主看過絳霜送來的信後,思索半晌,進宮去見興元帝。

  經過這幾日,興元帝看起來恢復如常,只是上朝時嚴肅了些,奏事的百官變得格外少。

  “皇兄還記得阿柚從南邊帶回的那些人嗎?”

  “記得。怎麼了?”

  “皇兄不是說要開海,臣妹想著是不是可以問問這些人有沒有願意出去的。也不以朝廷的名義,就當成民間出海探索的嘗試了。這些人都歸心阿柚,要是能與阿柚遇見,而阿柚也願意用他們,她身邊多些人護著咱們也能放心些。皇兄覺著呢?”

  “皇妹提議不錯,這些朕會安排的。”

  原本對解除海禁,興元帝是抱著一步步來的打算。今年再派一批使臣出海,兩三年後能得到更多關於海外的訊息,再嘗試放開。

  但辛柚的出走改變了興元帝的計劃。

  欣欣會被那些士紳所害,就是怕欣欣回來,說服他推行新政,解除海禁。

  現在新政已推行,海禁還未開,阿柚這麼一走,誰知會不會又有人擔心阿柚回來而動壞心思呢?

  他對阿柚說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在這方面也是一樣的。他這就放開海禁,先把事情做了,阿柚就不會被忌憚了。

  “也不知阿柚到哪裡了。”昭陽長公主輕嘆。

  辛柚與賀清宵一路往西,先去了西域,感受了“平沙莽莽黃入天”的狂野,一路賞景遊玩,等到南邊已是盛夏了。

  “賀清宵,還記得這是哪裡嗎?”

  賀清宵看著顧盼神飛的人一笑:“當然不會忘,這是靈山縣,當初咱們來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

  “獵戶大哥家就在靈山縣,咱們去看看他們吧。”

  “好。”

  “咱們帶些什麼去?”

  ……

  二人商量著,閒聊著,與那些去探望親戚的小夫妻一般無二。

  等到了獵戶大哥家時,還沒敲門就聽到了隱隱哭聲。

  是嬰兒的哭啼。

  辛柚與賀清宵對視,皆露出了笑容。

  看來獵戶大哥娶上了媳婦,娃娃都有了。

  “賀清宵,你去敲門吧。”辛柚把賀清宵往前推。

  賀清宵抬手敲門,不知怎麼,有些緊張。

  “誰啊?”門拉開,露出獵戶大哥黝黑的臉龐。

  看到二人獵戶大哥一愣,眼中迸出驚喜,“小賀,大妹子?娘,快來啊,小賀和他媳婦兒來看咱們了!”

  很快大娘健步如飛衝出來,一擰兒子耳朵:“這麼大嗓門幹什麼,嚇著禾寶怎麼辦?”

  大娘罵完兒子,忙把辛柚與賀清宵拉進來,臉上笑容堆不下:“大娘前些日子還說呢,不知道你們小兩口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們,沒想到就來了……小賀啊,你還是那麼白,小賀媳婦兒比那時胖啦,更俊了……”

  院中站著個抱孩子的年輕婦人,大娘嘴上不停:“這是你們大嫂,多虧了你們小兩口啊,你們大哥不但娶了媳婦,禾寶都有半歲了……禾寶叫小禾,禾苗的禾……”

  獵戶大哥樂呵呵解釋:“是娘一看生的是兒子給起的名,說一喊孩子就像喊小賀兄弟,將來一準能和你一樣俊。”

  賀清宵:“……”

  辛柚抿唇一笑:“大娘真會起名兒。”

  等到開飯,大娘給兒媳夾了個雞腿,給辛柚也夾了一個:“小賀媳婦兒,你們有娃娃了嗎?”

  這下輪到辛柚臉熱:“還沒。”

  “大娘一看你就還沒生養。也該要個娃娃了,這要娃娃太早了不好,晚了也不好……”

  辛柚微微低頭:“知道了,大娘。”

  在大娘的熱情挽留下二人住下,自是被安排了一間屋。

  山間的天氣沒那麼熱,夜裡甚至有些涼爽。

  賀清宵擁著辛柚,心頭卻熱。

  “阿柚——”他輕輕喊了一聲,手伸過去。

  辛柚捉住他的手,聲音更低:“別人家,不許亂來。”

  “我知道……”他的手落下去,握住辛柚的手。

  翌日清晨,山霧濛濛,二人告別獵戶大哥一家,與留在別處的千風和平安會合,前往廣城。

  解除海禁的政令已頒佈,辛柚路上已有耳聞。等到了廣城,就見港口帆檣如林,一片繁榮。

  辛柚帶路前往曾經小住的地方,見到了小蓮。

  小蓮飛奔而來,緊緊抱住辛柚:“姑娘,婢子總算等到您了!”

  激動過後,小蓮向賀清宵行禮:“姑爺。”

  賀清宵點頭回禮,面上一派淡定,可惜紅了的耳尖暴露了他臉皮薄的本質。

  進了屋中,辛柚喝了口茶:“這邊怎麼樣?”

  “招了不少有出海經驗的船工,六哥正在訓練烏雲莊的兄弟們……”

  “烏雲莊的兄弟?”

  “姑娘不知道?”小蓮見辛柚搖頭,解釋道,“他們兩個多月前到的,一共來了八十多人。六哥就沒跟著朝廷的船走,留下來教教他們——”

  小蓮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他們想跟著姑娘,聽說萬歲爺爺和長公主殿下都知道,就不知姑娘願不願意帶上他們……”

  辛柚一笑:“為何不用?用他們總比用陌生人強。”

  至於這些人中會不會有人向那人傳遞消息,有什麼關係呢。到了海外,他們這些一條船上的人才是一體的。而僅僅只是掌握她的行蹤,她並不畏懼。

  聽辛柚這麼說,小蓮喜笑顏開:“那太好了!”

  辛柚深深看小蓮一眼,沒有問她與六當家如何。

  若是有情人,不用旁人多問。

  夏秋兩季海上風險多,辛柚並不急著出海,而是參與訓練,也與許多船主人攀談,多方面瞭解海上情況。

  如此準備充足,終於到了揚帆出海的那日。

  “姑娘,姑爺,登船嘍。”六當家高喊。

  那些烏雲寨的山匪,後來烏雲莊的農夫,如今寶船上的船工,也跟著起鬨:“姑娘,姑爺,登船嘍——”

  辛柚與賀清宵在一片笑鬧聲中,手牽著手一步步登上那打磨了許多個日夜的寶船。

  寶船漸漸遠離岸邊,乘風破浪,駛向遙遠的彼岸。

  辛柚望向被拋在後邊的陸地,彎唇笑了。

  海外是她沒去過,沒見過的地方。趁年輕,趁喜歡,她要和心愛的人一起去看看啦。

  “阿柚。”

  “嗯。”

  “賀清宵是這世上最幸運的男人。”

  “我也這麼覺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