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婕 作品

第198章 南下贛地(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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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這樣的澡,是極度奢侈的一回事。

    練飛虹連續兩天快馬兼程,走了三百多里地趕來,為的就是這個時刻。

    他那襲沾滿黃土的紅黑衣袍與革靴,連同彎刀、長劍與鐵扇,全堆在這華麗房間一角,仍然冒著烈日曝曬後的餘熱。

    練飛虹沒有睡著,而是沉入一種比睡眠還要舒泰的狀態裡。他的面容滿足而平靜,絕不像幾天前才殺過人。

    只因他殺的,是絕不會令自己感到半絲歉疚的傢伙。

    一隻手指修長的柔軟手掌,輕輕撫上他泛著健康銅色的光滑臉頰,繼而沿著頸項滑下去,摸著他浸在水裡那年輕而結實的肩膊。

    練飛虹雖未睜眼,但早就知道這隻手掌向自己接近過來身為當今崆峒派“道傳弟子”,這是最起碼的警覺。只是他沒有抗拒而已。

    只因他對這隻手掌的主人,絕對信任。

    練飛虹提起左手來,握著那隻玉掌,以指頭輕輕摩擦那柔滑的掌背。

    “嫁給我。”他沒有張開眼,專心感受著那手掌相握的親密感覺,突然這樣說。

    “別傻。”這聲音,跟手掌的指頭一樣溫柔。

    “我是將來的崆峒派掌門。”練飛虹微笑說:“我要娶個怎樣的女人,沒有人能說半句。你不必顧慮。”

    才二十七歲的練飛虹,已經有這樣的自信,當然是因為了解自己的天賦師父凌翱一在六年前就破格傳授他最高秘技“八大絕”裡的“通臂劍”、“日輪刀”及“烏葉扇”,記憶中崆峒派近六、七十年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人物。

    可是還不只如此。練飛虹知道自己比所有同門都強,真正的原因在哪兒:是對修練和比試永難填滿的巨大胃口。

    “我說的不是配不配得起你這回事。”那女聲卻說:“與別人怎麼想完全無關。我說的是你。”

    練飛虹撫摸她手掌的指頭停下來了。

    “我知道你總會離開我。”她又說。

    “怎麼說這種話……”

    “把右手伸出來。”

    練飛虹聽了她這句話,臉容有些僵硬。可他從來不曾對她隱瞞任何事情。他將右手緩緩從熱水裡舉起來。

    那手掌,反握著一柄短刀。

    “你看。”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反倒帶著笑意:“即使在這樣的時候,你還是放不下刀。我們都很清楚你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那絕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人。”

    練飛虹心頭一陣悲哀,終於睜開眼來。

    她就在自己面前,可是他發覺自己竟然看不見她的臉孔。

    已經多久沒有夢見過去呢?

    練飛虹在黑暗的佛殿裡醒來,首先就這樣自問。

    忘記了……不,根本從來沒有。

    練飛虹即使是清醒的時候,也很少眷戀年輕的舊事,可是現在竟作了一個這樣的夢。這是說我真的老了嗎?

    他掀開蓋在身上的粗布被單。一如往常,他睡覺時仍然抱著劍就像夢裡他泡澡也要拿著刀子一樣。

    練飛虹以劍鞘支著身子坐起來,心頭卻無法抑止地回想著剛才那個夢。那夢境全都是真實的回憶他還沒有衰老得無法確定。

    可正因為真實,練飛虹才感到奇怪。他從來不會追悔自己做過的事(也許除了在武學上貪多務得這一項吧?)。這個夢卻分明在提醒他:為了劍,自己曾經錯過和捨棄了些什麼。

    他記得自己曾經真真正正喜歡這個女人;那句“嫁給我”,說的時候也完全出於真誠。

    可是現在我連她的臉也忘記了。

    然後,數十年就如此過去。

    他看看殿外,天色仍全黑。今夜天空澄清,月光從殿頂破瓦的洞孔透進來。練飛虹憑微光辨物,看見殿裡各人仍然熟睡,只有邢獵一人的臥鋪空著,就知道現在大概是四更時分。

    練飛虹雖然感覺疲倦,此刻也還沒輪到他值班,但在那個怪夢的困擾之下,已經不想再睡了。他儘量不發出聲響,輕輕站起身子,穿上了靴子,然後將一件件兵器佩戴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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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把刀劍和鐵鏈繫到身上時,練飛虹總不自覺站得更直,胸膛挺得更高。在他心目中,彷彿並非自己的身體負起這些兵器的重量,而是兵器猶如鋼鐵造的骨架,支撐著他日漸衰老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