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花

    即便秋風蕭瑟,帚石南也依舊頑強,甚至蘇格蘭高地上大片的草原都已枯萎,可緊貼地面的紫意還在,它們用枯草和苔蘚的屍體取暖,就算凜冬將至,也在掙扎著開花,只為了讓乾裂的土壤少一些死寂。

    今天算不上一個好日子,濛濛的細雨遮蔽了人們的視線,讓先見者看不清遠處,讓失意者看不到喜樂,讓每一個人的衣衫都被雨水打溼,在秋風的蕭瑟中感受著遠處那位年輕女人的淒冷。

    那座佇立在山頭的彩色小教堂也因為糟糕的天氣喪失了色彩,變得灰濛濛、髒兮兮的,教堂的後院裡,一片荒草悽悽的空地,這是每個教堂都會設置的墓園,只是這篇墓園也未免太過冷清,周邊的信徒似乎並不願意死後被孤零零地埋在這裡,這使得墓地角落那個醒目的大坑即將成為埋葬第一名逝者的墳塋。

    麥格穿著一身肅穆的黑色連衣裙站在坑邊,表情被面頰上的黑紗遮掩,她戴著一雙沾滿泥土的黑色手套,用生疏的姿勢握著一柄生鏽的鐵鍬麻木地挖掘著,她的摯友弗利維抱著一杆比他本人高大許多的稿子,費力地在一旁親手挖著坑,巫師薄弱的身體並不能支持這種勞作,但受好友所託的弗利維依舊不願意藉助魔法,他時不時停下動作歇一歇,抬起頭看著渾渾噩噩的麥格——這與她平日在學校裡那種精明可靠的形象大相徑庭。

    雨水叢她的臉上、身上流下,溼透了的一群緊緊地貼著身體,只要看一眼就會覺得好冷。

    “差不多了。”麥格忽然說道。

    “這麼淺?夠嗎?”弗利維小聲問道。

    “就埋在這裡吧,她也沒有什麼好埋的東西了……”

    麥格搖搖頭,彎下腰,撿起腳邊的一隻用松木製成的盒子,這是來自伊莎貝爾家鄉的木頭,木盒上雕刻著隨處可見的帚石南的花紋,許多年前,伊莎貝爾就是在這樣一片盛放的帚石南花叢中接受了年輕牧師的追求,兩個人拋下一切,私定終身,帶著他們不被世俗理解的愛情逃到了另一處人跡罕至的、開滿帚石南的原野中。

    “埋得淺些,至少在有太陽的時候,她能覺得暖和。”

    麥格的聲音無比冷靜,但瞭解她的弗利維卻輕輕地嘆了口氣,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老羅伯特坐在教堂後門簡陋的臺階上,勾著頭沉默不語,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妻子的墓穴已經準備好,他的兩個兒子坐在父親身邊,一個看著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傷中,而最小的兒子仍然懵懂,他不明白這些穿著黑衣的陌生人是在幹什麼,也不懂自己的父親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老,更不懂失去母親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麼,他百無聊賴地用手扣著臺階上散碎的石渣,用它們擺出幾隻活靈活現的小動物。

    伊莎貝爾的葬禮終於來了,雖然她似乎並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下葬,時間就在這個週末。

    幾位被邀請來的友人站在父子三人的身後,人不多,只有寥寥五位——神色肅穆的鄧布利多,穿著兩件黑西裝的納爾遜與湯姆,捂著嘴說不出話的奧古斯塔,還有身材高大宛如大門一般、卻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海格。

    都是和麥格走得近的朋友,起初她只邀請了弗利維一人,但他建議“不要讓你的母親走得太孤單”,於是麥格又加上了這麼幾人,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悲傷,更不想讓朋友因為自己而感到悲傷。

    納爾遜撐著黑傘,往前走了一步,為羅伯特先生遮擋住了片刻的風雨,他的肩膀和頭髮很快被雨水打溼,但作為釀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兒。

    事實上,他經常詢問自己,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多管閒事”,那麼麥格一家是否能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一直生活下去。

    老牧師抬起頭,衝納爾遜寄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他知道妻子死亡的真相,也明白,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年來訪,可能伊莎貝爾還能在自己親手織成的幻夢中安度晚年,但他實在無法對納爾遜心生怨懟,他的剛直不允許他對妻子的惡行視而不見。

    “孩子,”見慣了懺悔的他似乎知道納爾遜在想什麼,輕聲說道,“你做了你該做的,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