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爆 作品

第四百六十八章 第二幕:記憶

    弗朗茲轉過身,遙遙地向鏡頭望了一眼,深陷的眼窩中彷彿飄蕩著幽幽的磷火,閃電從他的身後劈下,鏡頭迅速推進,將這張惡鬼般的面龐事無鉅細地呈現出來——那些發爛的牙床中滲出的鮮血與牙垢混合在一起,將口中那些沾滿唾沫的菸絲裝點得彷彿地獄的熔岩一般,倘若此時有人說他吃人,也不會有觀眾產生半點兒懷疑,那猙獰的表情與和人類迥異的五官令有些觀眾不由得驚呼出聲,但很快,他們便因為恐懼,變得噤若寒蟬。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槍炮轟鳴,但戰爭的恐懼已經如同一頭趴在他們身後的看不見的怪獸一般,牢牢控制住每個人的感情。

    “親愛的,德……德國人真的,真的和這裡面——”

    年輕的婦人摟住軍官丈夫的胳膊,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才安穩了一些。

    “戰場上的他們……比熒幕上的更恐怖,”小杰克一把摟住妻子的肩膀,低下頭,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不怕,不怕,他們已經戰敗了。”

    鏡頭迅速後移升空,花哨的運鏡讓觀眾們產生了一種頭暈目眩之感,但這或許正是拍攝者想要的效果,弗朗茲中校和來訪者的背影變得如同路邊的草木一般渺小,鏡頭將他們前方的整片建築群囊括其中,一座四四方方、被鐵絲網包裹的營房,數不清的衣衫襤褸的戰俘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披掛著鏈枷結成走向死亡的方針,在營房的側門,兩個扛著破麻袋一般東西的士兵走了出來,將肩上的重物隨手一丟,觀眾們定睛一看,那竟是兩個不成人形的人。

    幾輛被油布蒙得嚴嚴實實的卡車停在營房正門口,弗朗茲中校和他的同伴正在向那個方向靠近,幾個從營地裡走出的士兵靠近卡車,其中一人在和車上下來的軍官交談,剩下幾個,則笑嘻嘻地揹著槍靠近卡車,摘下肩頭的步槍,像是在玩打地鼠的遊戲似的,將在夜雨中閃閃發光的刺刀捅向了油布。

    那邊的聲音完全被嘈雜的雨聲覆蓋,但觀眾們明白,來人所謂的“貨物”,正是一個個鮮活的人。

    雨聲驟停,哀嚎聲頓時充斥著他們的耳畔,那些卡車中被像罐頭一樣關著的,不知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又是誰的父親。

    ……

    巴黎的雨越下越大,它並沒有給隱藏地中的巫師們帶來太大的麻煩,他們只是被雨水耽誤了行走,但有越來越多的巫師發現這雨滴的沁人心脾,甚至從躲雨的列車於屋簷中離開,站在天底下,感受著這難得一遇的甘霖。

    但它對於一牆之隔的其他人來說,或許被稱為毒藥來說更加貼切。

    無數正在萬博園中游覽的巴黎本地遊客在被雨淋中的瞬間身體一僵,眼神變得迷茫起來。

    “奶奶,你怎麼了?”

    看到老人的異常,孫媳婦慌忙地摟著她走向大門下的屋簷,找了一塊寬敞些的落腳處,擔憂地扶著陷入回憶的奶奶。

    “就是這樣一場雨……”儘管站在雨中,老婦人的嘴皮卻彷彿行走在沙漠裡一般乾涸,她的嘴唇嚅囁著,重複著已經重複了無數遍的話,“就是這樣一場雨……”

    “我們回家吧,奶奶,我去叫他來。”

    “不!”老婦人用力地抓住孫媳婦的胳膊,很難想象,一個老邁的婦人能爆發出這麼強的力量,將孫媳婦的胳膊捏得生疼,她的眼底流露出驚恐的神色,渾濁的老淚從眼眶中湧出,“不,不能回家,在家裡,我們會被活活燒死的!”

    “奶奶,現在在下雨……”孫媳婦吃痛,想要把老婦人的手扒下來,但她又怕傷到了老人,只得任由她捏著,忍受著痛苦,輕柔地安撫奶奶,“不會著火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老婦人神情激動地搖晃著她的手臂,“那些暴徒,那個魔鬼,那叢火焰,它可以把雨都燒乾!他們是魔鬼,我們的身邊,有和我們一模一樣的魔鬼!”

    孫媳婦茫然地抬起頭,不知怎的,整片萬博園都陷入了莫名的慌亂之中,大群的巴黎人彷彿看到了什麼滅世的景象一般恐懼非常,他們歇斯底里地向周圍的人高呼逃命,彷彿深處的彩色高塔是什麼吃人的魔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