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唐風月1 作品

第768章 張大哥(下)

    張軍長從未說過唐刀不畏20軍團強權迎著數十杆衝鋒槍去接明心讓他感動的話,但不用他說,愈發瞭解他的唐刀也懂。

    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

    他們對敵人可以殘酷無情,但對自己最看重的愛人、友人,卻是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但話又說回來,這可能也是張軍長不願意擔任29軍軍長一職的原因之一。

    要成為中國北地軍事第一人,若心思不夠狠辣無情,如何能降服那些驕兵悍將,又如何能抵擋得住日本人那種豺狼虎豹?

    只是,真如張軍長自己說的那樣,他依舊是看錯了人,那位不光是心思狠辣,更是為了些許個人利益,枉顧十數年戰友間的情誼,將他推出來替華北戰敗背鍋。

    也難怪這位抗日名將會如此心寒,自燕京脫身便一路南下,寧願隻身來金陵請罪也不願回第29軍擔任軍職了,若不是38師被改編為59軍,加上第五戰區司令官數次力邀他出山,恐怕這會兒他還在軍政部擔任一個中將參議的閒職呢!

    不過,看張軍長一個錚錚鐵血男兒說起自己悲傷往事淚流滿面,唐刀卻是知道,他終究還是不肯真正面對自己的傷。

    這也是受過心傷之人最正常的表現。

    羅曼羅蘭說:真正的英雄,是在看透生活的本質後依然熱愛生活!

    可這世上究竟能有幾人真正做到這一點,誰又不是和生活糾纏在一起無法自拔?

    終究,這世上的平凡人要更多一些吧!

    被自己的上司兼戰友坑了一把是令他心如死灰,但真正讓他內心難以釋懷的,恐怕還是全國上下鋪天蓋地的一片罵聲了,那對於20歲即加入同盟會投身於“驅除撻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轟轟烈烈民主革命的張軍長來說,絕對是他47年的人生中最大一次打擊。

    那幾乎意味著,自己追逐的理想,被填進糞坑,而那其中還有著自己的助力。

    而知曉這段歷史的唐刀更知道,這背後的牽扯比這位所說的其實更復雜。

    七七事變後,沒有做好戰爭準備的第29軍大部在宋的帶領下退出燕京,但那位校長大人依舊還抱有僥倖之心,希望通過談判來挽救北方之危局。

    在全國上下洶湧澎湃的抗日浪潮下,由金陵至北方的一道密令抵達宋處,原本最大的背鍋俠只能是那位校長不喜歡的北方軍事第一人,結果宋來了一招禍水東引,把鍋丟到了自己的好兄弟頭上。

    29軍主力已經撤退,手下已經只有兩個旅五個團兵力的張軍長面對已經增兵至十幾萬的日軍重重包圍,他能做什麼?除了用那點兒可憐的兵力維持北平治安,他恐怕什麼都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日軍攻陷燕京之後不做投降之將,要麼死要麼逃。只是,不想做階下之囚的張軍長可能沒想到,有時候,死反而更簡單一些。

    活著逃出燕京的他竟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攻擊。全國大小媒體,上至政府高官下至普通百姓,彷彿找到了一個對北方戰敗出氣筒,無一不以痛罵他為榮。

    各種抨擊他新聞媒體送給他四個字“自以為忠!”,9月28日上海《大公報》刊登標題為《勉北方軍人》的文章,“萬不要學鮮廉寡恥殷汝耕,及自作聰明的張某!”對這位矢志抗日的愛國將領極盡貶低,代表著主流的金陵日報甚至還寫道:“張逆!”。

    就連其去金陵領罪,火車路過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座蘇北大城時,剛一到站,就有三四十名青年學子高舉著“聲討賣國賊張”“張是吳三桂第二”標語湧到車廂門口,並要求上車搜查“漢奸”。

    最終,車上一同去金陵的西北軍另一名將領把他藏於密室,學生們恨不得連洗手間都查看過都沒找到,這才下車走了。

    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唐刀完全可以想見這位抗日名將當時的心情,狼狽不堪恐怕還是其次,最痛苦的,莫過於曾經致力於驅除韃虜的正直軍人成了人人喊打賣國賊這個可怕的變故吧!

    其實,揹負著偌大一個“漢奸”名頭的張軍長趕赴金陵本就抱著赴死的念頭,若真以其喪師失地之罪,掉腦袋也不是沒可能,最少也要蹲大牢的。但在臺上那位是何等政治人物?

    一方面那位自己心裡清楚燕京之事罪不在這位陸軍師長,他不過是那位北方軍事第一人以及自己的替罪羊,若是殺他,萬一他心中悲憤之下來個魚死網破那可是得不償失;

    另一方面,他對一直不太聽自己指揮的老宋也頗多不爽,留下一個已經對其心灰意冷的陸軍師長絕對沒壞處;況且,這位陸軍師長治軍素有威名,在這個全民族抗日的時候,留有一個可帶兵的大將總比沒有要強。

    基於多方面考慮,那位對於主動到金陵請罪的張軍長並沒有治罪,只是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下暫時取消了他第38師師長之職並將其軟禁,等到過了半月風頭過後,給他弄了個軍政部參議的閒差打發到軍政部度日。

    直到一個多月前眼看戰況糜爛連金陵都即將不保,第五戰區司令長官親自上門力邀賦閒中的張軍長出山,以抗擊倭寇為大義,並許以原38師改編而成的59軍軍長一職,心如死灰的張軍長這才重新擔任軍事主官並來到此地。

    不用他多說,唐刀也知道他想與日寇決一死戰一雪前恥的決心。

    “張大哥,古人云: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唐刀慨然嘆道。

    “而若說白一點,真實的人間哪有那麼多黑白分明。就像一位哲學家曾說過:“世間沒有好人和壞人,只有幹好事的人和幹壞事的人。”如果過早對某人或某事下結論,那就很可能被事物的表象矇蔽,冤屈好人,放縱惡人。對人和事的判斷,不要只著眼於眼前,讓子彈飛一會兒,時間總能揭曉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