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94章 卷三·二十八

    柳延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生命處處都充滿了意外,有驚喜的,也有悲哀的。顯而易見,許明世遭遇的這場意外是後者。

    山林多雨,那天也是下著瓢潑大雨,許明世囑咐完就匆匆離去,小兔子精躲在芭蕉葉下面,眼巴巴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他一起回師門。她只是妖。或許連妖都不是,妖都是神通廣大的,她只是個精怪,修煉五百年才學會變成人的模樣,道行更是低微,一路上幫不上許明世任何忙,甚至在有時候,成為這個人的累贅。

    白兔精撐著芭蕉葉當做傘,就這麼心事重重地往山下走。芭蕉葉太小而她的身體太大,童心未泯的白兔化作了原形,用自己低淺的法力將芭蕉葉浮在上方遮風擋雨。

    風太大,雨水斜殺而入,溼了毛皮的兔子散出動物的腥臊味,引來了山頭那隻黑熊。

    五天後許明世從師門趕回,四處尋遍也沒找到本應在客棧等待他的女孩,他轉身去了那座孤嶺,抱著一種希望交織著絕望的心情四處尋覓,最後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汙穢不堪的一團兔屍。雪白的毛皮被泥土和血液沾染成一種渾濁不清的顏色,被開膛破肚取走內丹的小小身子,爬滿了蠕動的蛆蟲,蚊蠅肆虐聲不絕於耳。

    手心裡面目全非的身子,只有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還是睜著的,彷彿在等著誰。

    低下頭,許明世望著自己的雙手,枯老而蠟黃,明明光陰流走,早已物是人非,他卻依然感覺得到那團腐屍捧在手心裡時的痛徹心扉。

    肩頭被人安撫似地拍了拍,許明世抬起臉來,不知不覺已經淚盈與眶。

    “沈清軒,你雖受苦頗多,卻至始至終知道自己要什麼。”許明世喃喃道:“不像我,等她沒了才知道,原來我喜歡她。”

    柳延嗽了一聲,明明日頭正盛,風和日麗的好時節,卻無端難過難遏。

    許久後,柳延道:“你已經放棄成仙修道,來世必然還會遇到她。”

    許明世蒼老的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來,語氣雀躍地說:“我也這麼覺得,下輩子我一定會遇到她。”

    下輩子,一定要遇見,要說喜歡。

    柳延閉上眼,仰在竹椅背上,神情恬靜,心底安寧。

    是的,任何時候,都要懷抱希望。

    懷抱希望著,等待。

    沈珏坐在露出一角的岩石上,微微揚頭,望向遠處。夕陽落山,白雲蒼狗,有一隻鷹在翱翔。

    草叢中終於傳出動靜,沈珏抬眼看去,一條花白大蛇從草垛裡游出來,顯然是已經“酒足飯飽”,動作都是懶洋洋的。沈珏等了片刻,見黑蛇還未出來,便抓起一旁樹枝,將那堆草垛挑開了。

    只見草叢裡纏繞著一團黑黑白白的東西,需要仔細鑑別,才能看出那一團物事是三條蛇纏繞在一起,沈珏要找的那條黑蛇,尾部正與其中一條勾連在一處,另外一條蛇心有不甘,也與它們纏在一起。

    沈珏觀察許久,才分清這是一雌二雄,見它們互相纏的死緊,光天化日之下形態實在不堪,忍不住腹誹一句:蛇性本淫!摔了樹枝,悻悻地站到一邊去了。

    直到又一個天明,心滿意足的黑蛇才施施然游過來,在沈珏腿邊徘徊了片刻,果斷地順著他的腳攀上去。沈珏哼了一聲,將它提起繞在手腕上,拔腿便往回走,心裡不是不憤怒的:你在這裡縱情快活,家裡那人卻不知有多淒涼。

    心裡有了氣,沈珏腳下便跑的飛快,風馳電掣間,眼尾掃到一撇花白,想起那正是昨天看到的蛇類的其中之一,心中恍然,原來它們竟是三雄一雌,頓時就生出些微惡意來:你再縱情,那母蛇也未必會生你的種!

    沈珏知道自己完全是庸人自擾,他跟一條蛇有什麼好置氣的?就算這蛇四處留種成功,他們父子也不會替他養小蛇。偏偏就是忍不住,滿心滿腦都是氣,彷彿被欺負了似地,若不是理智還在,此刻一把掐死他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