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第44章

    早已不冷了的時濛把毯子疊整齊,扭身放回後座。

    然後在轉回身的剎那,撞上傅宣燎直直看過來的視線。

    雨天昏暗,車內沒開燈,氛圍好似自上車起就已經奠定,與溫暖和溼潤脫不開關係。

    單方面的靠近也足以迅速縮短距離,兩人近到呼吸都撞在一起。

    而此刻,時濛不合時宜地想,如果當時他留在那片汪洋大海里,是不是就不會再被勾起回憶,不再本能地眷戀對方身上的溫度?

    就像死氣沉沉的東西,總妄想沾染點鮮活的生機。

    就像關於那隻貓的零星記憶,本不該存在於他死過一次的腦海中,他早該脫離,不該再為這些事煩心。

    可他上了車,在還沒來得及做好充足預設的情況下,因此除了面對,他別無選擇。

    就在傅宣燎即將貼過來的時候,時濛抬手按住了他的肩,阻止了他的動作。

    下一刻,時濛從傅宣燎黯淡下來的瞳孔裡看到了一個近乎冷酷的人。

    冷酷到肉眼看不出任何動搖的人。

    那人問:“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

    傅宣燎也在心裡問自己。

    他想做的事有很多,比如表明心意,告訴時濛你贏了,如果先將喜歡說出口的人先輸,那麼輸的必定是我。

    我還情不自禁想吻你,拼盡全力想保護你,任外面再大風雨,也無法沾溼你一片衣角。

    可時濛卻不信。

    他對傅宣燎的每一次接近都抱有懷疑。

    “你不是想擰斷我的手嗎?”時濛問,“現在這樣,又是何必?”

    旖旎瞬間消散,瓢潑大雨裹挾著慘痛的回憶席捲而來,扯痛每一根浸泡在過往裡的神經。

    而傅宣燎能說的,只有對不起:“我不會再傷害你,利用你。”

    心疼、補償還來不及。

    可時濛不能信。

    他說:“我們之間,不是應該只有恨嗎?”

    應該只有你死我活的廝打,層出不窮的猜測,還有連綿不盡的怨恨。

    對此傅宣燎回答:“你可以恨我,恨多久都可以。”

    這回時濛聽懂了,因此覺得他狡猾至極。

    恨與愛向來只有一線之隔。

    從前時濛靠激怒對方來證明自己被愛著,甚至以為自己不痛苦了,就會失去這份關注。

    如今時濛仍然覺得痛苦,卻下意識地只想遠離。

    總不能任他一直這樣遊刃有餘地操縱全局。

    咔噠一聲,安全帶解開,時濛伸手去摸車門拉手。

    被傅宣燎按下門鎖按鈕阻止了:“你去哪裡?”

    他好像怕極了時濛消失,時濛卻自顧不暇,只說:“我要下去。”

    門扣怎麼也打不開,時濛便扭頭望向中控臺,慌不擇路般地找能打開的按鈕,好像再多待一秒都難以忍受。

    還沒找到,手腕忽然被捉住。

    “如果不想看見我。”傅宣燎的聲音很低,“你待在車裡,我下去。”

    說著,剛被握住的手腕一鬆,待時濛回過神來偏頭,只捕捉到傅宣燎開門下車的背影。

    秋日裡罕見的大雨。

    不知是否是降溫的緣故,車裡分明開著暖氣,身體裡卻浸染涼意,自手心一點一點變冷。

    漫長的時間被時濛用來數數,他從一數到一百,又倒著數回頭,聽著喧囂的心跳恢復平靜,默唸數字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雨刮器不再運作,雨絲匯成滴,順著玻璃向下滑落。

    透過這扇溼漉漉的簾幕,依稀能看到立在車外的一道人影。

    由於看不清表情,時濛只能胡亂猜測,他應該在生氣。

    印象中的他總是對自己發脾氣,以至於接觸多了溫柔的他,反而會害怕,會迫不及待逃離。

    又數了一遍一百,時濛開門下車,腳底剛觸到積水的地面,就見如雕像般巋然不動許久的人大步走過來:“先別動,等我一下。”

    傅宣燎跑到駕駛座拿了傘,繞行到副駕這邊撐開,等時濛下來,將傘嚴嚴實實罩在時濛頭頂。

    隔著溼潤的空氣望過去,他的唇被凍得發紫,呵出白氣,卻全然不見與憤怒或者不滿挨邊的情緒。

    這讓時濛心裡發空,好像一場戲沒演到高潮就落幕,敗興之餘,更叫人忍不住思考來到這裡的意義。

    哪怕早已沒了力氣,可如果不恨,就會演變成另一種可怕的感情。

    時濛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舞臺上,旁邊的字幕顯示旁白——報復的快意。

    神魂彷彿被抽空,不想重蹈覆轍的念頭仍舊佔據頂峰,時濛近乎麻木地看著面前渾身溼透、不住發抖的人。

    而後聽見自己問:“傅宣燎,你賤不賤啊?”

    聲音蓋過淅瀝的雨聲,還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