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不是木偶 作品

一百倍的代價

    李月馳深吸口氣:“你怎麼了?”

    “我坐在電腦前面,老師突然,突然就坐過來……”她哆嗦了一下。

    李月馳隱有預感,輕聲問:“坐過來幹什麼?”

    “他說,照片要挑一下,不好看的刪掉……他湊過來看屏幕,突然就把手……把手伸進我後背……”

    後來,每當李月馳回想起這個瞬間,心頭總是升起一股隱秘的愧疚。因為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瞬間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田小沁怎麼辦”。

    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唐蘅知道嗎?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唐蘅一定不知道。因為以唐蘅的性格,是絕對無法容忍這種行為的。就像那天晚上他沒聽到唐蘅唱歌,後來他解釋說是因為鮑磊對田小沁動手動腳,唐蘅便痛快地接受了這個解釋。唐蘅是最黑白分明的人。

    然後他才想,田小沁怎麼辦?

    “月馳,你,你沒有女朋友吧?”田小沁哆哆嗦嗦地問。

    “……沒有。”

    “那你能不能就像剛才那樣,對不起月馳……你能不能像剛才那樣,假裝是我男朋友?”

    她在乞求他。

    “你覺得……”他想說你覺得這樣有用嗎,話到嘴邊,“可以就可以吧。”

    “對不起,月馳,真的對不起,”田小沁一邊哭,一邊不停地道歉,“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總不能,總不能退學。”

    “如果換個導師呢?”

    “我不知道能不能換,我可以去問問……但我不能退學。”

    “嗯,”李月馳盯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指尖,“試試吧。不過我們‘在一起’的事,你別告訴其他同學,行嗎?”

    “好,我不說……”

    田小沁漸漸止住哭聲,她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是呆滯的。而李月馳坐在她身旁,心亂如麻。其間唐蘅打來一個電話,他甚至不敢接。

    他不知道怎麼向唐蘅解釋這件事——最後他決定不說。你大伯性騷擾女生,甚至有可能強.奸女生——這種話他不知怎麼對唐蘅說出口。那是唐蘅的親人,安芸說,唐蘅的父親早早去世,唐老師就像他爸一樣照顧他。

    他也沒法對田小沁說,我和唐蘅——唐教授的侄子——在一起了,我可能幫不了你,要不你還是退學吧。因為他知道田小沁不能退學,她是師大社會學系學分績第一保研過來的,她家在湖南某地農村,她說為了供她讀研,父母到銀行貸款,又跑去溫州打工。

    有一類人的人生便是如此,別人順理成章得到的東西,他們卻要付出一百倍的代價,他們比別人死心眼一百倍,輸不起,他和田小沁都是這類人。

    所以只好瞞著唐蘅?在富春軒見到唐蘅之前他是這樣想的。

    可唐蘅怎麼會參加他們的師門聚餐?

    可徐蓉怎麼知道他和田小沁“在一起”的事?

    誰他媽能告訴他這都是為什麼?

    唐蘅衝出富春軒,隨意登上一輛公交車。正值午高峰,公交車上擠滿了穿校服的學生,刺鼻的汽油味和食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大概只過了兩站,唐蘅便再也忍不住,踉蹌地下了車。

    到處都是人,不知道武漢怎麼有這麼多人,好像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話。唐蘅低著頭快步前行,同時伸手進口袋,摸到手機側面的關機鍵。他怕李月馳不給他打電話,又怕李月馳給他打電話。

    他有點想吐,確實暈車了,同時驚訝於這個時候自己竟能想起吳寺的話,吳寺說也許李月馳這種人,只會和同類在一起。他和田小沁是同類嗎?大概,算是吧。

    他似乎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然後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武漢的難得的晴天,漸漸消失在他眼前。正午之後,寒意再度漫上來,這個城市像一顆冰冷的水滴。

    腳底已經磨出水泡,手機關機了,不知道是幾點。

    唐蘅坐在門口的鐵梯上,坐了一會兒,看見李月馳自遠處走來。

    他還是回到了他們的出租屋,像是等李月馳找他,也像是等李月馳來解釋。在李月馳身後,天際線已經變成一道淺淺的灰,月亮升起來了。

    李月馳的外套敞著懷,露出他穿舊的藍色毛衣。他走近了,腳步聲滯重如鐵。唐蘅一點也不驚訝他能找到他,驚訝的是這一刻他竟然完全不想和他吵架,當然也不想質問他。他只是忽然覺得好累好累,他像木偶似的走走停停整個下午,身體並不覺得難受,這一刻疲倦感忽然湧上來。他真的不想和他吵架,不想聽他說“不可能”,不想讓他在樓道里抽一晚上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