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不是木偶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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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小時。唐蘅不應,過了很久,才發出一聲模糊的“嗯”。

    司機不敢多言,只好猛打方向盤。唐蘅的身子在座位上晃來晃去,像是脊柱被人抽走了似的,他坐姿歪斜,腿腳發軟,整個身體都搖搖欲墜了,只剩下大腦尚在運轉。

    然而大腦運轉到混亂的程度。醫生曾叮囑他,以前的事能不想就不想,於是他也一直盡力避免著回憶。終於到了此刻,那些畫面和場景彷彿是密封過久的酒糟,在掀開蓋子的瞬間,氣味轟然而上,燻得他半醉半醒,神智都渙散了。

    東湖的湖水連綿似海。李月馳坐在他身旁,手邊立著個黑色書包,拉鍊半開,露出一沓補習班廣告。他問李月馳,明天還發嗎?李月馳說,發,一直髮到下週二。他有點不高興地說,能賺多少錢。李月馳靦腆地笑笑,沒說話。

    江漢路的lil酒吧裡,樂隊演出結束,他收到女孩子送的一大捧紅玫瑰。那女孩既羞澀又急切地向他表白,他點頭應著,目光卻頻頻越過女孩望向角落。李月馳站在那裡,也望著他,臉上帶點袖手旁觀的狡黠。他皺眉,李月馳便走過來,接過他肩上的吉他。女孩問,這是誰?他說,助理。李月馳一本正經地點頭,同學,下次表白先在我這登記。

    2012年6月,他去看守所,而李月馳拒絕和他見面。蔣亞進去了,沒多久就出來,用力攬住他的肩膀像是怕他崩潰。蔣亞說,李月馳叫我代他道歉,他說他喜歡過你,但是隻愛田小沁。馬路盡頭一輪夕陽大得觸手可及,黃昏如血,後來他總是在傍晚時犯病。

    李月馳。記憶裡所有關於他的碎片,像無數蝴蝶撲動著翅膀湧上來。他神智昏聵,分不清哪隻蝴蝶是真實的,哪隻是一觸即散的粉末。所有曾經確信過的騙與騙、恨與恨,剎那間都不作數了。

    越野車停下,司機說:“領導,到了。”

    雨下得更大,唐蘅推開車門,徑自走進黑暗的雨幕之中。他記得這條路,那天晚上李月馳帶他走過,山村的夜晚安靜極了。此刻,他卻渾身溼透,雙腳踩在冰涼泥濘的地面上,像是即將走進某種萬劫不復的命運。

    村長舉著手電筒從李月馳家門口快步迎上來,喚道:“唐……唐老師?”大概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走近了,唐蘅說:“李月馳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