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不是木偶 作品

類似愧疚

    他說不上那種情緒——類似愧疚——究竟是為什麼。

    是李月馳騙過他。是李月馳捅了他大伯。是李月馳說他恨他。

    他有什麼可愧疚?然而他們畢竟有過最親密的關係,他知道李月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17歲從山區考到武漢,為了省錢去唸國家公費師範生,大四畢業時攢夠所有學費生活費然後違約,憑著年級第一的成績跨專業保送到他大伯門下讀研……後來唐蘅也見過許多聰明勤奮的人,卻唯獨李月馳在聰明勤奮的同時,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這樣一個人,如果他過得太差太落魄,唐蘅想,如果他過得太差太落魄,誰能不生出幾分天道不公的愧疚呢?更何況他還愛過他。

    李月馳帶著唐蘅在李壩組走走停停,翻過幾個山坡,看了水泵房、合作社和梯田,很快就到下午一點多。陽光直直地落下來,天空是純粹的蔚藍,路過的幾戶人家都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屋吃飯。唐蘅接到孫繼豪的電話:“師弟啊,在哪呢?”

    “還在李壩組。”

    “噢,我們都回村委會啦,你那邊進行得怎麼樣?”

    “學生說還有最後一戶。”

    “okok,那我們等你們吃飯啊!吃完咱們就能回去嘍!”

    “好。”

    唐蘅掛了電話,又給學生髮微信詢問,對方說大概再有十分鐘就能結束工作。

    “然後你們回酒店?”李月馳問。

    “嗯,吃完飯就回。”

    李月馳點點頭,沒說什麼。兩人在山腳下的水井旁坐著,十來米遠的山坡上有戶人家,同樣是木質房屋,屋對面一畦小小的菜地,菜地旁幾棵桔子樹,樹幹上拴了頭黃牛,正低頭吃草。

    唐蘅有些累了,閉上眼,沒一會兒就嗅到一陣油潑辣椒的香味。他想起自己大三升大四的那個夏天,那時候李月馳本科畢業,讀研的學校還不能入住,只好到東湖邊上租了個房子。那是個很破很舊很小的房子,四處泛著經年不散的黴味,他第一次去時,從進門到出門全程皺著眉頭,心想李月馳這人可真能忍。第二次去時,順手從銀泰創意城買了個香薰。第三次去時,李月馳蹲在角落裡做飯,只見他把紅通通的辣椒切成碎末,堆在五塊錢一大份的火腿炒麵上,再撒幾顆花椒,然後插電,熱鍋,倒油,待油燒熱了,朝那炒麵一傾——“刺啦”一聲,又熱又嗆的辣味爆發開來,填滿房間。那時唐蘅心想,這東西倒是比香薰有用多了。

    第四次去時,就和李月馳接了吻,兩個人吻得意亂情迷,險些撞翻桌上盛花椒的罐子。

    “唐蘅,那是你學生吧?”

    唐蘅猛地睜開眼,看見遠處兩個女孩子正在衝自己揮手示意。唐蘅起身給其中一個發了微信:“你們去找司機,回居委會吃飯。”

    於是兩個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唐蘅回了回神,才敢看向李月馳:“咱們也回去吧。”

    “你去吧,我回家吃。”

    唐蘅愣了一下:“那你和我們一起回縣城嗎?”

    “我明天再回,”李月馳頓了頓,“不許喝酒,聽見沒有?”

    “為什——”

    “因為我不喜歡。還有,也不許抽菸。”

    “……”

    “忍住了,”李月馳輕聲說,“明天就到下一個步驟。”

    唐蘅回到居委會時,孫繼豪、村長和村支書已經在飯桌上等他了。他和孫繼豪仍然坐上位,碗筷已擺好,每人面前一小杯白酒,也斟好了。

    唐蘅說:”我不喝酒。”

    “唐老師,咱們少喝一點嘛,解解乏,”村長滿臉懇切,“今天很辛苦吧?我們這個地方,路是真不好走。”

    “你們村的路很不錯,”孫繼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組組通路,戶戶硬化,都做得挺到位。”

    村長笑道:“都是政策好,澳門還給我們撥了專項交通建設款……孫老師,唐老師,我敬您們一杯,千里迢迢來到我們這,太辛苦了。”

    “大家都辛苦,你們還得接待我們,也挺累吧?”孫繼豪乾脆地和村長碰了杯。

    “唐老師,您……”

    “師弟,喝一點吧,工作結束了,”孫繼豪半開玩笑地說,“現在可以暫時不管工作紀律。”

    “就是嘛,唐老師,這個酒是我們自己釀的,度數不高。”

    唐蘅沉默幾秒,還是搖搖頭:“喝了容易暈車——我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