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31、第三十一章

    陳定死了。

    如果是在雒陽城,他大概會被埋在京郊的父母身側,年年歲歲,得享子孫祭祀。

    然而在潼關腳下,所有人都疲憊至極,沒有力氣去為他送別,甚至也沒有力氣為他多流幾滴眼淚。

    在這條通往長安的漫長道路上,死亡已經頻繁得令人感到麻木了。

    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失去親人、知交、故舊,其中有的人死得略有一點體面,得以穿著衣服,裹著席子下葬;

    還有些人沒那麼體面,撂在林間的淺坑裡,只有孤兒寡母為他灑一捧土,但也還算過得去;

    再差一檔的,衣服也會被人剝了去,屍骨也會隨意丟棄在路邊或是水裡,看那赤條條的,被魚兒或是野獸咬壞的模樣,有人會覺得心酸,但也有人覺得眼饞極了;

    因此即使這樣的歸宿也算不得是最為悲慘的,還有些人連屍骨也沒有,悄悄便消失了,不知進了誰的肚腹裡,至少能讓那人今夜得一個飽足。

    因此能如陳定這般,不僅穿著衣服,裹了席子下葬,親戚們甚至能湊出一段麻布給蕃氏和三郎,為他披麻戴孝,落在許多人眼中,簡直羨煞人也。

    林間霧氣氤氳中,有人唱起了哀歌,很快便有人跟著唱和。

    蒿里誰家地?

    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躕。

    路過的百姓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有些駐足看了一會兒,甚至還有人跟著低低的唱和。

    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一瞥,繼續揹著包裹,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去。

    這樣體面的葬禮,誰不誇他好命呢?

    陽光漸漸升了起來,霧氣開始散去。

    蕃氏最後看了一眼丈夫的墳墓,她那張憔悴而蒼白的面容上帶著誰也看不懂的神情。

    “我們走吧,”她說,“該上路了。”

    過了潼關,離長安就近了。

    傍晚安營紮寨時,一直在押運官府物資隊伍中的張緡抽空跑回來一趟,問了大家一個十分重要,但誰也沒想過的問題。

    “算來路上大約再得十幾天,便至長安了。”他如此開了場,“諸位可曾想過,當選何處落腳?”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住在鹹魚斜對門,之前在十常侍之亂時差點被盜匪打劫的一位街坊開了口,“董相國將我等遷來,難道不是早有安排?”

    於是張緡那張因為路途顛簸也瘦了一圈兒,但仍然顯得十分珠圓玉潤的臉就皺成了十八個褶的名牌包子。

    “相國他……”他斟酌了一下,“他可能……可能日理萬機……他……”

    大家仍然有點發愣的盯著張緡看,終於李二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雒陽百萬之眾,皆被他遷至長安,他竟毫無謀算不成?”

    小心謹慎的張屬吏從來不回答這麼危險的問題,但他用那張包子臉對著李二,無言地點了點頭,大家頃刻便明白了。

    “那公卿們又居於何處?”

    “貴人們自然有所安排,我等怎能與其相提並論呢?”

    “若當真如此,我等豈不是要流落街頭?”

    鹹魚想了一會兒,“長安現下購置房屋可還便宜?”

    自從赤眉軍攻入長安,致使長安殘破之後,數百年間東漢朝廷再未修繕過這座舊都,因而城中清冷,稱得上地廣人稀,房價自然是很便宜的,一處房屋不過幾千錢。

    她自己從雒陽帶了七八千錢出來,途中又打了一次惡霸,雖說糧食分給眾人,錢帛留給同心,但她還有那輛馬車在,一匹馬可值萬錢,加上幾千錢的馬車,算一算她手中仍然有兩萬餘錢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