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690 第八十九章 陌生

“賤婦!賤婦!”這個老婦尖叫道,“待我夫歸來,必赤汝族!”

有人在牆外捂著嘴,一聲也不敢出,只拼命地流淚。

死亡又一次離她們這樣近,尤其那囚室裡關著的不僅是劉氏,還有一個她們都十分喜愛的甄氏。

可哪怕搭上一個甄氏也不知夠不夠啊!那條素帛自她們面前穿過時,那樣柔軟,那樣輕薄,卻像一把利劍,將她們的心也扎穿了!

直到一個小姑娘突然跳起來。

“阿嫂不當死!”

母親嚇得一把將她的嘴捂上,“慎言!貴人殺伐決斷,豈有你置喙餘地!”

小姑娘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有淚珠將落未落時,院門突然又開了。

有人抬了一具屍體出去,還有人跟著僕婦們走出來了。

甄氏怔怔的,像是將魂落在了那間囚室裡,連走路都踉踉蹌蹌,幾次差點要摔倒。

所有人也是這樣怔怔地看著她,直到一名相貌很陌生,她們都不曾見過的婦人向她們走過來:

“大將軍有令,只誅首惡,其餘不論,”她說,“還有,你們從今起若有親人可投奔,自去便是,若無親族,亦可留居此宅,雖無僕役,但大將軍遣五十女卒守衛門庭,可保無憂。”

那風還是很冷,院落也依舊空空蕩蕩,只有這些婦人,不曾多出一件她們昔日熟悉的金貴器物,但她們忽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只有甄氏依舊站在那裡,試探性地看了一眼天。

在許久之後,她的臉上現出了一縷嶄新的神情,不似囚室裡的靈魂回到她的軀殼上。

那是一個遊走在街頭,在田間,在荒野,在世上任何一處地方,不受任何羈絆,自由自在的靈魂,悄悄鑽進了她的軀殼裡。

人總是會變的,而且過去許久後,回頭看一看,甚至會驚異於自己這種變化。

就像郭圖如果還活著,一定會驚異於袁譚的改變。

他像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至少軀殼裡有了一個陌生的靈魂,因為他的性情和喜好都與之前有了極大的差異。

先是中軍帳裡那些品位高雅的擺設不見了,而後是床榻上柔軟的絲帛,木箱裡美麗的綢緞,再然後是薄如蟬翼的精巧玉佩,鑲嵌了珠寶的帶鉤,以及工匠精心打造出的發冠。

大公子慣常用的黑漆水杯不見了,美貌而乖順的少年也不見了,帳篷上厚重而散發著薰香氣息的羊毛掛簾不見了,地上開滿鮮花的地毯不見了。

再後來,連每日裡端進帳中的飯食與點心湯羹都不見了。

士兵們中間出現了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同袍。

他與他們吃同樣的飯食,睡同樣的草蓆,穿同樣的衣衫。那些能令貴人食不下咽的摻了稗子的麥飯,他大口大口地吃下去;潮溼而散發著黴味的草蓆,他躺上去睡得很香;粗糙得能劃破貴人嬌嫩肌膚的短褐,他滿不在乎地穿在身上。

他甚至會坐在他們中間,聽他們絮絮叨叨地講話,他也會同他們說些什麼,就像每一個粗魯的老兵那樣,罵一句陸廉。

“可我的傷還真不是她留下的。”他揮了揮自己那條受過傷的胳膊,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痛苦神情,“拉不開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