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607章 第六章





“那先生不睡覺,是在寫什麼呢?”




諸葛亮看看被墨糊了一半的紙,臉上浮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氣。




“這裡將來總是要歸朝廷治理,山越事上,若我能有一言一策於朝廷,亦不算白來一場,”他說,“總不能由得豪強繼續這般。”




她想了一會兒,“將來是將來,現在勸說他們沒有用嗎?”




小先生拱拱手,“人微言輕,若是現在,在下來說,不成,將軍來說,可以。”




……冷場了。




好像有貓頭鷹在外面叫了兩聲。




“我只是個侍衛。”她說。




“但將軍是他們的宗親。”諸葛亮一臉誠懇。




天亮了。




有孫權的使者進了吳城,表示吳侯受了朝廷的印綬,還得齋戒沐浴幾日才能出來見客。




姿態擺得有點高,她腹誹道。




有聲音悄悄在她腦子裡響起。




【如果那個人的態度高傲到不正常,通常意味著兩種情況。】




【哪兩種?】




【他有強援。】




【他肯定沒有,】她很確定地表示,【他可能的強援都被我們打服了。】




【……或者他的內部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令他必須用這種拙劣的方式欲蓋彌彰。】




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悄悄響起了。




【我感受不到你在沉思,】它的語氣很尖酸,【你那可悲的頭腦已經退化了嗎?】




【差不多吧,這裡沒我什麼事,主公就是喊我出來散心的,】她的目光追逐著牆外一縷香氣而去,【我聞到河蟹的香味了,你懂得怎麼抓螃蟹嗎?】




……黑刃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問你呢?你總不能除了反骨之外沒長別的東西吧?】




……跟死了似的。




吳侯並不曾齋戒沐浴,當然他也沒有花天酒地。




這是個相貌不如其兄,但仍然十分清秀的少年,他最近吃的很少,滴酒不沾,清減得令身邊的僕役都感到不安。




他們的不安似乎沒有影響到這個少年。




因為他所面對的不安已經充斥了他整個世界。




他的父兄為他留下了太過龐大的遺產,土地、世家、兵馬,這些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對他來說就是某一個下午突然落在他身上的,他甚至不需要伸手,它們自然就被呈到了他的面前。




他像是坐在孤高的玉座上,俯視江東這一大片溫暖、豐饒、肥沃的土地,可他只要稍微一低頭,想將他的領土細細查看一遍時,那些山川湖泊,那些水田桑樹,忽然都變成了一隻隻手。




有些手是瘦骨嶙峋的,有些手是肥肥胖胖的,還有些手是用鐵鑄成的,上面有鐵鏽一樣的痕跡。




它們努力地伸向他,向他祈求,向他索要,他必須滿足它們!




他必須滿足它們!




哪怕他只有一身血肉!




哪怕他只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孩子!




孫權一次次從這種噩夢中驚醒,醒來時總會在一張溫暖柔軟的臥榻裡,身邊也許有父兄為他選定的既賢且美的妻子,也許只有僕役在門外走動的聲音,但那總歸是他所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