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364章 第四十六章

    時值初夏,太陽下山的時間越來越晚,因而城門也關得越來越晚了。

    對於忙碌了一天的農人來說,正可以從容地在土路旁的田埂上坐一坐,見到商賈匆匆忙忙地經過,準備推著小車、挑著扁擔進城時,將他們攔下來,問一問清晨出城時挑著的那些貨可都賣完了沒有?

    若是賣完了,那精明的農人就只能皺一皺眉頭,匆匆客套幾句,目送商賈離去的身影,懊惱一聲今天的運氣;

    若是沒賣完,那可就能講一講價了,一雙草鞋、一個陶罐、一包針、一捆線,無論輕重,原封不動地挑回去總是一件令人懊惱的事情,何不便宜些,就賣給他呢?

    原價一百五十錢一張的草蓆,現在花一百文能不能買到?都這個時辰了,這席子肯定是被別人挑剩的呀,那必定有些瑕疵,少些錢不是很正常?況且原樣挑回家去還要惹得婦人嘮叨,何必呢何必呢?

    趁著太陽還沒下山,藉著夕陽的餘暉,這樣一樁買賣就在城外的土路旁做成了,農人興匆匆地跑回家去拿錢,商賈將扁擔放在了路邊,自己也蹲在旁邊唉聲嘆氣,盯著土路上的那顆石子發呆。

    草蓆賣不出去,回家必是要挨婦人的罵,可是賣得賤了,這頓絮叨也沒強到哪裡去。

    ……要是出點什麼事就好了。這個矮小又苦惱的小販這樣想,當然不能是他出事,最好是貴人們出點什麼大事!

    那種全城的老百姓都瞠目結舌,甚至嚇得魂飛魄散,過後至少能拿來說半個月嘴的大事!他家婦人頂頂喜歡說話,不管紡線織布都要和左鄰右舍的婦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個沒完——

    這個小貨郎蹲在路邊,一邊想著這種不著邊際的白日夢,一邊等待農人拿了錢,再穿過田間那條小路跑過來的時候,石子忽然跳了跳。

    風都沒有,石子是怎麼自己跳起來的?

    他這樣疑惑地思考時,大地開始了更加有力的震顫!

    一群騎兵像風一樣,從他的面前衝了過去!

    這個可憐的男人過了很久才意識到,他所有沒有賣出去的貨物——最要命的是那幾條繡了花的頭巾——都被馬蹄帶起來的狂風給吹散了!

    他捂著嘴,不敢哭也不敢叫,忙忙地跑去追逐那幾條頭巾時,那個小村莊裡所有的農人都跑了出來,驚嚇地望著騎兵奔馳的方向——

    是繁陽城呀!要出大事了!

    這位一身鎧甲,眉目冷肅的將軍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將腰彎得很深的縣令時,令長一瞬間感覺到後背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你是繁陽令長?”

    “是,是,在下……”

    “你們的守軍呢?”張遼問道,“就這麼讓我進城了?”

    ……這個問題就不是很好回答。

    因此這位令長在心裡悄悄地罵了一句馬背上的這位將軍。

    看長相氣度都很拿得出手,怎麼腦子這樣不中用!

    “此城為孟岱孟監軍所領,城中原有守軍兩千,”他吞吞吐吐地說道,“今日領命而去……”

    “除他們之外,沒有別的守軍了?”

    令長老實地搖搖頭,“南北兩城門各有五十衛士,分作兩班,不足拒將軍天兵。”

    將軍身後的騎士們在竊竊私語。

    ……用他聽不明白的幷州話。

    “你這城中,”青年將軍問道,“可囤了糧草?”

    令長心中早就盤算過了,現下立刻從善如流,“有!城中尚有軍糧四萬石。”

    “有民夫?”

    “也有!也有!”他小心地回答道,“隨時聽從將軍吩咐。”

    “既如此,”青年將軍笑道,“我不殺你的人,也不燒你的城,你派些民夫,連夜將糧草裝車,跟我同去便是!”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但火把點亮了一條街,從糧倉直到南城門,火光如流淌的長河,到處都是民夫,到處都是輜車,到處都是被牽出來還有點不太情願的騾馬。

    在這座小城裡,這些畜生是唯一能夠自由表達心中不滿的存在,因此令長注視著它們噴氣尥蹶子時,心中還油然而生了一股羨慕。

    “就這麼把軍糧送出去了?”縣丞站在身後,小聲地嘀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