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239章 第二十六章

    院子裡很靜,畢竟已經是下半夜了,一個人都沒有。

    新婦走出來時,或許是因為天太黑的緣故,她腳步很慢很輕,一面扶著牆,一面走過長廊。

    但她沒有奔著水池而去,最終還是在廊下停住了腳步,將手掌蓋在著柱子上,頭垂了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麼。

    陸懸魚有點好奇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最後出聲了。

    “你這是想什麼呢?”

    新婦一瞬間抬起頭,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她自屋頂跳了下來,走到新婦面前,於是後者終於看清她了。

    “……將軍?”

    “你如何自己跑出來了?”陸懸魚很詫異,“你……”

    “夫家憐惜我受了驚嚇,”她小聲說道,“因而尋了一個僕婦來照看我,他自去別室了。”

    ……聽起來還挺客氣,她撓撓頭。

    “你睡不著?”

    那顆小巧的頭顱輕輕搖了搖。

    郡守家的園子很大,隨便都能找一處涼亭聊聊天,但去往涼亭的路上,陸懸魚發現一件略有點奇怪的事。

    這位新婦看皮膚,看舉止,看談吐,都不像底層出身,她能嫁到郡守家來,而不是隨便被買來做妾,也能證明她家即使出身寒微,至少也是商賈往上的階層,因此別的不說,飯還是應該管夠的。

    但是陸懸魚領著她往涼亭走時,新婦走得卻很慢,甚至略有點踉蹌。

    “……你看不到夜路嗎?”

    “令將軍見笑了,”她有些羞愧地說,“我的眼睛不是很好……”

    “啊,這沒什麼的,”她放慢腳步,扶著她進了亭子,“你多吃些動物肝臟,吃得久了,就能看到夜路了。”

    新婦沉默了一會兒。

    “多謝將軍提點,我並非看不見夜路……只是前幾年夜裡織布織得久了,熬壞了眼睛。”

    她坐在亭子裡,夜風偶爾鼓起她的淡青色絲質罩袍,那袍子顯見是這位慣會撈錢的太守家的東西,薄如蟬翼,輕若無物,吹起來便彷彿將要融化在夜色中一般。

    “……看你不像是黔首出身,”她說,“怎麼過得這麼辛苦?”

    美人用一隻手攏住了自己身上披著的袍子,沉默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將軍為救我,才陷入今日險境,將軍恩德,結草銜環,亦不能……”

    她忽然起身,鄭重地就要行一個大禮。

    “與你無關!”陸懸魚立刻攔住了她,“他們既為我而來,你在不在,我都要打這一架的。”

    她站在那裡時,身姿纖細卻筆直,端凝得如同一株修竹。

    但當她拜倒,陸懸魚去扶她時,卻發現這位新婦其實十分瘦弱,那寬大的衣袍只裹了一副骨架罷了。

    ……為什麼這樣的美人也過得如此辛苦呢?

    美人姓劉,名芳,字蘭芝,大概是按照《荀子》中“親我歡若父母,好我芳若芝蘭”來取的,家中有幾處鋪面,在廬江稱不上什麼鉅富,但也算殷實人家。但雖說姓劉,祖上卻一直不過黔首,與各路姓劉的宗室諸侯完全不是一回事,勉強同姓,但絕不同宗,這也是為什麼劉勳會同意與她家結親的緣故。

    “將軍問起,我不該不答,”關於這位女將軍之前的問題,美人斟酌了一下,“但為長者諱爾。”

    ……就在她覺得和這位美人交流起來有點困難時,美人開始委婉地岔開了她的問題,將話題轉到她身上了:

    她誅殺刺客時身手那樣流暢,難道這種場面經歷過不止一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