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232章 第十九章

    天氣很好。

    下過幾場雨,雖然天氣又開始變熱,但難耐的暑氣畢竟壓下去了一點,只要能將蚊蟲屏蔽掉,好歹也能睡一場好覺,焦直就是這樣盤算的。

    他先是命令僕役用草藥細細燻了他這座帳篷,驅逐掉那些四處亂爬的小東西,又在帳門上縫了一層紗簾,既清涼,又能遮擋蚊蟲,而後再命僕役將他的竹蓆搬出來鋪好。

    這支兵馬駐紮在淝水畔,有數不盡的水產可以吃。

    因而他斜靠著憑几,坐在竹蓆上,面前擺著各色水果,還有鮮美的魚膾和魚羹。

    但當他伸出了竹箸,剛夾起一片魚膾,想要蘸一蘸蝦醬時,有僕役進來了。

    “主君,”那人小聲說,“程公有口信至,說城東處已經清理出來,主君可要……”

    當年追隨孫堅的諸將之中,程普最為年長,威望也頗高,因而時人皆呼程公。

    焦直哼了一聲。

    “程公多事。”

    他討來這個屯紮地很不容易,是不願意進城的。

    不願意進城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說孫策在城中,他若是進城,就要天天處在孫策的眼皮下,一舉一動皆不得自由,他是不願的;

    再比如說,他的這支兵馬也不得自由,要受到孫策的差遣,他也是不願的;

    他是會稽大族出身,家族雖比不得中原那些閥閱世家,在吳郡也稱得上頗有人望,若不是迫不得已,難道他願意追隨孫策嗎?江東有誰不知孫堅當年不過一小吏,靠軍功才勉強掙得一個名位,這樣出身卑賤之人,難道也配作江東之主嗎?

    但孫策的屠刀確實雪亮鋒利,因而這些話焦直只會在心裡說一說,不會表露出來。

    焦直對自己,對這支部曲私兵還是看得很重的,他絕不願意激怒孫策。

    會稽焦氏不比那些江上討活的水賊,他跟著孫策一路跑來合肥,不過是表露一個態度罷了。

    ……他最不願意進城屯紮的原因,其實是城裡環境太惡劣了。

    這樣一個盛夏,這樣一座經歷過攻城戰的城池,真是從裡到外都透著濃烈的屍臭味。

    城中居民與一路至此的民夫被驅趕著去清理屍體,清理城外的屍體,清理城內的屍體,清理街頭巷尾,碎磚瓦礫下的屍體。

    這種令人窒息的刺鼻臭味除了令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之外,還能令人產生更可怕的聯想。

    天氣這麼炎熱,憑什麼城中不起時疫呢?

    如果起了時疫,軍中的草藥在供給了孫策本部兵馬之後,還有程普、黃蓋、硃治等一干老將的部曲兵馬需要醫治,那麼何時才能想到他這支兵馬呢?

    他選擇在離城十里之外的淝水上游屯兵,實在是一個令自己感到無比滿意的決斷。

    這裡依山背水,環境清幽,名義上可以拱衛合肥,實際正可以借了這個差事,退了那些惱人的雜役。

    焦直喝過了一盞井水裡湃過的葡萄酒,便將目光放在了角落裡的銅燈上。

    那盞燈據說是侍奉宮廷的匠人打造,燈身是個身材曼妙的宮裝女子,低眉順眼地舉了燈盞,彷彿在那裡等待主人的一瞥已經許久。

    焦直那微醺的目光微微動了,心思也動了。

    不知道周圍的村莊裡,還有沒有沒逃走的年輕女子,或者合肥城中尋覓一番也行,關鍵是好顏色……

    他這樣心猿意馬地盯著那盞宮燈發呆時,宮燈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那一幕落進焦直眼中,麻木的頭腦卻沒有反應過來。

    於是宮燈又微微動了一下。

    那是……那是……那個舉著燈盞的美貌銅像活過來了嗎?

    他忽然地睜大眼睛,正想要靠前仔細觀看時,帳篷外面忽然傳來了焦鬥一陣又一陣尖銳無比的響聲!

    “將軍!”有人這樣闖進了他的帳篷裡,大聲喊道,“有敵襲——!”

    當他終於跌跌撞撞,想從憑几上爬起來時,敵人已經衝進了營寨!

    那是一群作戰風格迥異於江東人的邊地騎兵,他們彷彿從天而降,自營寨附近的土山上居高臨下,一路衝下來的。

    在他們衝過來的途中,箭塔上的士兵慌忙示警,又喊著下面營地裡的兵卒關閉轅門,可是這個指令立刻被匆匆跑過來的隊率否決了。

    “布拒馬!布拒馬!”他粗聲大氣地吼著,“把拒馬拉過來!”

    “是!是!”

    於是那些士兵立刻慌慌張張地又將轅門打開,他們還得去拉起拒馬,架在轅門前,但那些能夠抵擋騎兵的拒馬是十幾杆長矛綁在粗木上架起來的,沉重無比,平時將軍嫌它出入時十分礙事,便將它放在了門外的角落裡,現下要將它布在轅門前,需要十幾個士卒一起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