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188章 第一百零五章

    當民夫漸漸在千乘聚集起來,這座破舊的小城也逐漸被修繕,被加固,展現出了不一樣的神氣時,附近的商賈也跟著進入了這座小城,這些人有的販賣柴米油鹽,有的販賣布帛,他們看起來高矮胖瘦各異,衣衫因為旅行而變得灰撲撲的,因此並不顯得觸目。

    幾個羊販子趕著幾十只羊,也跟在他們中間,慢吞吞地等待被檢查之後進城,他們中的首領是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這人一身破皮襖,膚色蠟黃,高高的顴骨上染著兩團紅印,那的確是在外面飽經風吹日曬後的痕跡,他習慣性將手揣在袖子裡,走路時看著略有些羅圈腿。只有他沒有趕羊,而是牽了一匹駑馬。

    這樣的商賈頭子通常十分健談,因此他走向正在挖掘的壕溝,同一個監工頭子客客氣氣地搭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連那個監工小頭目也沒有覺得異常,反而因為他遠道而來,倒更樂意向他打聽一番外面的動向。

    他是從哪裡來?

    他是從濟水方向來。

    為什麼出來?

    聽說要打仗了,大家都忙忙地跑了出來。

    袁譚的軍隊到哪裡了?

    他也不知道,但過來這一路,總能見到飛馬疾馳的騎士,也不知道是哪一邊的人,哎呀呀呀,嚇死人了。

    有什麼新鮮事沒有?

    要說到這個,那他知道的可多了。這個羊販子眉飛色舞,講起來袁譚在平原看中了哪一家的漂亮女兒,因為他兇暴,那位女郎憤而不從,投河自盡,又被哪一個年輕的漁夫救起,於是引起了一系列的離奇事件。

    這些事同平原的戰事一點也不挨邊,但這不是更真實嗎?一個羊販子懂什麼是戰事?一個監工又懂得什麼是戰事嗎?他們這樣聚精會神地聽他講了幾個低俗又下流的小故事之後,連在一旁檢查其餘商賈的守城衛兵也覺得同這個人熟悉極了,因此沒怎麼仔細檢查,只按部就班地收了他幾十個進城錢後,便放他和他的那幾個牧羊人帶著羊群進城。

    這個蠟黃臉的男人進城時沒有回頭,也沒有東張西望,他的步履走得很穩,目光也很平實,偶爾倒是會在賣貨的攤位前打個轉,時不時上前問一問價,也時不時聽別人問一問他那些羊的價格。

    “我這些羊這是要趕去劇城的,”他這麼說道,“這裡的貴人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哪裡有什麼人會買我的羊呢?”

    “這倒也未必,”有熱心腸的閒漢這樣說道,“禰從事奉命來修繕城池,你怎知他不想買下來這些羊呢?”

    “他?”黃臉漢子好奇地問道,“他能出個好價錢?”

    “他有錢修城牆,怎麼會沒錢買你的羊!”

    於是黃臉漢子便認同地點了點頭,“敢問,我要如何能見到那位禰從事呢?我的女人孩子還在城外,她們走得慢,可是這些畜生挨不住餓,現在草長得又不多,只能快點趕著往前走,唉唉唉,要是能賣掉這群羊,唉……”

    他那張臉上帶著北方人的憨厚和希冀,看起來簡直真誠極了,誰也不會懷疑,他現在滿眼滿心都只關心一件事,就是自己那群羊到底能賣個什麼價錢。

    其實這個黃臉漢子根本不關心這些。

    他不關心羊群,也沒有什麼女人孩子在城外,他自稱吳四,但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其實關於名字這一點,他原本是不想作假的,但他的名字太拗口了,任誰也能聽出不對勁。

    他的真名是綦(qi第二聲)毋(wu第二聲)狐鹿姑,如果是幽冀之地的學士,會立刻判斷出這是個匈奴人,但除了長年累月在馬上作戰留下的羅圈腿之外,他的長相也好,舉止也好,語言也好,與漢人是完全沒有區別的。不如說正因為他是個匈奴人,因此格外謹慎,也格外精明。

    作為這一隊匈奴斥候的隊率,狐鹿姑是不肯遙遙望一眼千乘城便回去交差的,他得進城仔細查看一番。

    這座城在修繕城防嗎?

    修繕的如何了?

    城高多少,牆厚多少,壕溝幾丈寬,幾丈深?

    這樣的城牆,抵擋得住什麼樣的攻城器械?

    裡面有多少兵馬?誰來統領?

    城內的佈防圖能不能畫出來?

    這些問題很難在一天內解決,狐鹿姑也絲毫沒有表現出焦急的神色。

    他和其他幾名老兵選了一間客舍入住,這家客舍看起來很是寒素,吃的是肉湯和麥餅,睡的是乾草鋪,取暖的炭盆裡裝著最劣質的炭渣,但它的確也是城中最便宜的一家客舍,不過這些一看便什麼苦都能吃的漢子們根本沒有抱怨,反而吃得香甜極了。

    這樣的客人總是討人喜歡的,寬和,忍讓,而且還先交錢。

    吃過飯後,他們還不忙著回去休息,而是留在大堂裡聊天。對於尋常的客舍酒坊來說,這原本有點討人嫌,畢竟佔了一張桌子,但這家客舍原本就有些清冷,留著他們大堂裡反而像是有了點人氣。

    於是客舍的老闆就這麼和他們聊了起來。

    “我看這城外修得這樣整齊,”狐鹿姑笑道,“城裡必然也有不少兵士才是,怎麼客舍如此冷清?”

    “要是有兵也在劇城,如何會來這裡?”老闆便訴起苦來,“要我說,你這羊就該送去劇城才是,我有個兄弟,他兒婦家便在劇城,聽說那裡已經有一萬多人了,城裡擠得都住不下!你想想,一萬多張嘴!你這幾十頭羊,算得了什麼!”

    “一萬多人,”狐鹿姑眯了眯眼,“北海也這樣兵精糧足嗎?”

    “哪是北海的人!聽說都是徐州那邊過來的!什麼口音都有,冀州的,徐州的,聽說還有咱們青州的,”老闆撇了撇嘴,“咱們那位使君有大神通,請得動這樣多的人來幫他,我看竟是比田青州還要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