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②⑩

    妹妹下意識轉過頭朝赤司徵十郎看過去。

    “不要相信他的鬼話!”他滿目焦急, 嘶聲說,“我根本就沒有——”

    他的話沒能說完,臉色忽然一變, 悶哼一聲, 額頭上不斷冒出汗來,手指用力地抓住十字架,皮膚上繃起青筋, 張開嘴想說話卻只能喘粗氣。

    “藥效已經開始了, ”男人觀察了一陣,“現在是第一階段, 人骨受到藥物影響開始發熱……在這一階段他的痛感會長時間保持在三級到四級左右,持續性, 必須要停止藥物效果才能緩解。”

    “別那麼生氣嘛, 大小姐,這已經是最柔和的藥物作用了,”他坐在位置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我已經把解決的方案說出來了, 另外——”

    “解藥的膠囊外殼在身體裡要不了多久就會開始溶解,請您儘快作出決定, 否則他大概撐不下去了。”

    鴨舌帽男人嘆了口氣,“time is money.”

    如果真的按照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解藥在他的身體裡,她真動手, 以這個地方的偏僻對方就算沒有因為抽血過多而死亡也很可能感染而死。

    才過去了十幾秒鐘,少年的身體幾乎整個都被汗水打溼, 他死咬著唇, 鮮紅的血滴順著嘴角直接滴落在地, 眼神渙散,如果不是四肢被綁著,大概連直立都無法保持。

    妹妹幾步走到十字架前,想去擦掉他額頭上的汗手卻始終沒有落下,懸在半空,不敢去碰赤司徵十郎。

    “阿徵,”她哽了一下,“阿徵,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我會想辦法的,你再堅持一會,我保證……會很快。”

    身體痛到極致,思維反而運轉得比平常更快。

    他張了張嘴,嘴唇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連說話都很吃力,斷斷續續地說,“蓮,這是一場,局,目的是為了,誘導你,犯罪。”

    和赤司家,也和他本人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傢伙把他綁到這裡,沒有折磨,也沒有報復社會的傾向。兇手的目的的確不是他或者蓮的性命。

    如果是,對方大可以直接下手,不是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的命也放在天平一端,讓她做出選擇。

    用自己的命讓對方手上沾血,聽上去就像個狂教徒,也許男人是極端-宗教分子,但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他意圖讓她手上沾血惹上一條人命,如同某種宗教-儀式標誌,但更像是……

    給刀飲血開刃。

    “我知道。”她說。

    但是現在沒得選擇。

    她拿著刀,輕聲說:“有個詞叫做緊急避險……雖然大概不是這麼個用法,但特殊情況就不要計較這些小事了。”

    “阿徵,”妹妹轉過身不再看他,像是在對自己說,“我可以的。”

    “你那麼喜歡籃球,如果因為我就不得不放棄……”

    失去正常行走的能力甚至性命。

    [如果這一切是真實而不是虛妄。]

    “那我會愧疚一輩子,”她說,“我其實很自私也很膽小,我討厭懷念,也不想揹負著那樣沉重的感情,這個討人厭的傢伙說的沒錯,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

    她寧願付出所有她擁有的然後瀟灑抽身,從此可以不再回頭看,她可以坦坦蕩蕩用犧牲成就自己的圓滿說問心無愧,不在意別人的愧疚和後悔。

    她要做先放棄的那個,然後就可以不被放棄。

    [我做得到。]

    [就把這一切當成是遊戲。]

    赤司徵十郎幾近虛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持刀朝男人走去,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濃烈的血腥味和瞬間的劇痛感讓身體恢復了片刻的掌控權。

    “蓮——”

    “不要阻止我了——”

    赤司徵十郎語速極快:“我不是阻止你,如果你真的決定那樣做——”

    “那就讓我自己動手。”他一字一句地說,“只有我自己親自動手,才能叫緊急避險。”

    “倒是很痴情啊,”男人感嘆了幾聲,也沒有阻止他說話,“以你現在的情況,恐怕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何必在最後的關頭自尋死路呢?”

    他的脖子被狠狠掐住,連人帶椅子倒在了地上,對上一雙冷厲的藍色眼眸。

    “你以為我不敢動你?”

    她脫口而出,“我又不是沒殺過人——”

    話音未落,妹妹腦袋裡空白了一瞬。

    “哈哈哈咳咳,”男人面露痴迷之色,“沒錯,是這樣的——政客的孩子是政客,商人的孩子是商人,遊女的孩子是遊女,烏鴉的孩子依然是烏鴉……流淌在你血管中的罪惡之血不會因為沉入鴿群就泯然眾人……”

    無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關於自己殺人的事蹟,但剛才又像是潛意識的直接反應。

    她頭痛如裂,揪著他往地上猛撞了一下,耳邊嗡嗡作響的聲音終於安靜下來。刀柄上的手指收緊,高高舉起,不再猶豫地紮了下去。

    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她驚訝又恐懼地發現心裡竟然沒有任何的波瀾。

    男人嘴角溢出鮮血,但他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種滿足之色,發出了喟嘆似的聲音,“天然的罪犯,真是造物主神奇的創造啊。”

    刀鋒沒入肉裡撲哧一響,鋒利的刀刃使得這件事像切豆腐那樣輕而易舉,她恍惚地想起小時候和家人一起去菜市場,屠夫忙碌而快捷地處理著砧板上的魚肉,臉上沒有任何惶恐猶疑——沒有什麼需要惶恐,食物鏈上層有資格處理下層。

    黑髮女人很快又茫然起來。

    她眼中倒映出一片鮮紅黏膩,視野裡的景象全都變成了大塊大塊拼接的顏色,真實又荒誕,像條死魚一樣在地上的男人也變成了拼圖。

    他很快就要死了,表情卻相當祥和,平靜地吟誦。

    “……既是上帝,也是惡魔,因為你要逆轉時間的洪流,讓人死而復生。”

    如果對於頂層的人來說同層才是平等的,一切下層皆為動物,是可以任心意對待的物種,那麼現在像動物一樣對待食物鏈頂層人的自己,又是什麼?

    胃裡湧上嚴重的不適,她努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力,暫時不去想認知偏差,也不去注意親手製造出的混亂,一邊反胃作嘔一邊摸索。

    她的手一頓。

    從粘稠溼軟的觸感裡脫離出來,食指和拇指之間捏著一顆從胃囊裡找到的膠囊,外殼微微融化,裡面的成分還沒有流出來。

    她神色迷醉地對著燭火看了會兒,無意識地勾起嘴角,又突然從現實的幻夢中醒來,慌張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向十字架那邊走去。

    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少年垂著頭,藥物成分在血液中流淌作祟,他勉強用最後一點力氣慢慢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