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年三月,太子射龍狐

    並不很廣闊的東華閣裡,蓄著恰到好處的暖意。

    這裡的每一縷風,每一種貼於肌膚的感受,都有專門的人打理。

    不使帝君為任何無關緊要的事情分神,就是他們對大齊帝國最大的貢獻。

    齊天子坐著。

    姜望躬身。

    李正書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也不說話。

    丘吉守在閣門外,遠處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聲音。

    連房裡的燈光也是本分的,不敢有一絲搖曳。。。

    這種等待的時候最適合用來修行。姜望心中莫名其妙地想。

    但畢竟也只是想想。

    時間的意義在此刻很難度量。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次翻頁聲後——

    “是年三月,太子射龍狐。”

    天子的聲音像是從九天之上垂落,明明如此之近,卻又如此之遠。

    姜望一瞬間反應過來,立即接道:“太祖以為不詳,逐於青丘。乃立商華。”

    勤苦書院大賢司馬衡所編著的《史刀鑿海》,是記載道歷新啟以來天下列國曆史最為完備的一部史學鉅著,是天下公認的信史。

    司馬衡周遊天下,拜訪各地舊址,溯古追今,蒐集舊聞、秘史、歷代名人的隻言片語……

    各國的史書、各地的地方誌、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氣候的變化,山河的變遷……這些全都是他的素材。

    一定要在互相驗證之後,得到可信的歷史資料,方才落筆。

    司馬衡筆鋒簡練、精準,行文不偏不倚,幾乎不表露任何個人的情感傾向。

    如史刀鑿海開篇的那一句話——

    “司馬氏名衡者,魯鈍之人,唯觀史而得自知。無舟可渡,削刀鑿海。”

    他說他這樣的蠢人沒有什麼天生的才情,沒有與生俱來的洞察和智慧,他只有遍覽歷史興衰,才能夠認識自己。

    他說歷史本身就是最真實的評價,他沒有資格置喙前人。

    他說他只是歷史的記錄者,而非評述者……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整部《史刀鑿海》洋洋灑灑千萬言,但那些棄置刪減的文字,又何止千萬字。為這千萬言所下的工夫,更何止億萬言!

    他用長達三百年的時間,前後修訂四十三次,方才成書。此書一立,即成天下信史!

    《史刀鑿海》記錄的歷史自道歷新啟而始,至道歷三九零零年而終。國家興衰,王侯將相,使天下人知古今事,人道洪流,盡湧其中。

    根據司馬衡的說法,此後每過一甲子,會再增補一次內容。如今是道歷三九二零年,所以道歷三九零零年後的列國曆史還未成書,不過他的門下弟子也早就開始蒐集可信的相關資料。

    全千萬言,結成三百零七卷。有的國家史料自成一卷,有的國家只能跟其它國家合訂一卷。

    而卷一至卷十,皆為《景略》!

    那些一直屹立至如今,或者曾經煊赫一時的霸主國裡,景略十卷,暘略六卷,秦略八卷,楚略九卷,牧略六卷,荊略七卷,齊略三卷……

    齊天子所誦“是年三月,太子射龍狐。”,正是《史刀鑿海》卷二的內容。

    而下一句,便是“太祖以為不詳,逐於青丘。乃立商華。”

    這一個部分,講的是景太祖廢立太子的歷史。

    姜望接得非常熟練,當然的確是下過苦功的。

    “青羊子不要拘禮了。”齊天子隨口道:“坐著說話。”

    姜望心想,原來真的要抽查。幸好自己背了……一部分。

    轉念又想,大齊天子還是很仁厚的,只考這麼前的篇目……

    他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畢竟沒有完全鬆開。

    他直起身來,很端謹地道:“歸齊已是休憩,得天子召見更是天幸。臣站著說話就很好。”

    開玩笑呢,東華學士李正書都站著,他怎敢坐下?

    這馬屁拍得畢竟直白,天子毫無波瀾,當然也沒有繼續賜座,只又問道:“你說說看,景太祖為何視之不詳?”

    姜望愣住了!

    當初向您告假,離齊赴楚的時候,您只說要背書,沒說要全盤理解啊!

    我怎麼知道景太祖為何視之不詳?我又不能去問他!

    為何?為何!司馬衡也沒有寫呀!

    當然這些話他是沒膽子跟齊帝說的。

    有心硬著頭皮強行理解幾句。

    最後只是道:“臣魯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