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八章 天子未開倖進之門

    今日來姜無棄靈前,卻都是悄無聲息,或許也是不想驚擾了亡靈。

    姜望很快就知道馮顧哽咽的原因了。

    天子今日不僅除冠,還身穿喪服!

    他披著一身白色喪服走進殿中來,身後不遠,是亦步亦趨的韓令。

    齊天子只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禮。往前走了幾步,便停在靈柩之前。

    此時此刻,姜望、姜無憂在天子的右手側,右手側再往前,是同樣站在座椅前的囚電軍統帥修遠。

    修遠再往前,則是站在靈柩旁邊的姜無邪、太子妃、大齊皇后。筆趣庫

    隔著靈柩,皇后的對面是太子姜無華、十四皇子姜無庸,一者形容哀慼,一者淚痕未乾。他們再往後,一排座椅之前,是站著的曹皆和陳符。

    所有人都緘默著,等待天子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

    天子祭臣,父親祭子。唯獨靈柩,永無回應可能。

    姜望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齊天子,但仍如初見那般,只感受到深不可測的威嚴。

    他修為越深,官職越高,見得越多,想得越遠……就越是能夠領略到齊天子那種莫測的強大。

    翻手為雲覆手雨,整個大齊帝國繫於其身,動念之間,搖動整個現世。

    今時今日身穿喪服的他,或者只是一個痛失愛子的父親,但誰可以忽略他的帝君身份?

    這靈堂內外,誰敢不悲,誰敢不痛,誰敢歡笑?

    又真的都傷心嗎?

    無非天子悲,於是天下悲。

    他站在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上,需要洞穿多少迷霧,才能夠看見人心?

    齊天子靜靜看了靈柩一陣,然後終於移動了目光。

    他自左而右,將整個靈堂掃了一遍,如巡山河。所有被他目光觸及過的人,莫不忐忑。

    “陛下。”皇后迎上前來,挽住他的手臂,柔聲說道:“來給無棄奉炷香吧,他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齊天子沒有說話,任皇后挽著往前走。

    白色喪服之下,身如山嶽。

    說起來姜望至今未曾細看過天子的面容,此時此刻也只垂眸看到,天子的左手,搭在了姜無棄的靈柩上。

    這是一隻骨架分明、握緊天地的手,而此刻在靈柩邊緣,輕輕地搭了幾次,終於走過這靈柩,來到了供桌前。

    皇后捻了三炷香,在金色的燭火上小心點燃,才遞給天子。

    天子將這三炷香奉上,而後又是一陣沉默。

    這沉默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整個長生宮,漸而靜止了。

    彷彿這個世界,到了失聲的時候。

    所有的聲音都偃旗息鼓,連私語的人都不再有。

    天子為何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齊天子轉過身來,他背對供桌,面對姜無棄的靈柩,也面對著靈堂裡、乃至靈堂外的所有人。

    “姜青羊。”他忽然開口道。

    姜望心中一跳,立即往前一步:“臣在。”

    天子的聲音落了下來:“今日喪禮,禮有其時。外間奠席都未坐滿,你便來了。來得這樣早,是為了給朕看嗎?汝欲為倖進之臣乎?”

    這話很輕,但又很重。

    像一座巍峨高山,壓了下來!

    皇后一聽就明白。

    對於今日靈堂中發生的事情,天子是有不滿的。哪怕發生的只是暗湧!

    這話是說姜青羊,又何嘗不是說皇室這些人在姜無棄靈前的種種表現呢?

    這個意思,皇后懂,太子懂,姜無邪懂,姜無憂也懂。

    但無論天子是要敲打誰,對於被點名的姜望來說,這就是高山壓頂,天塌地陷。這就是天子之威,加於一身。是四海之怒,覆於一人。

    他不能不惶恐!

    姜無憂在心中斟酌著措辭,正要開口,忽見得旁邊白影一動。

    身穿喪服的姜望再往前一步,一個轉身,隔著姜無棄的靈柩,與天子正面相對。

    “還請陛下收回此言!”他如是而言。

    天子難測的眼神落下。

    姜望承擔著難以形容的重量,卻站得筆直,毫無動搖。

    在這靈堂之內,朗聲道:“臣以為,哀悼之情,祭祀之心,存乎一念,沒有早晚之分。天子英明神武,不曾開小人倖進之門,那又何來倖進之臣?臣寸官寸爵一俸一祿,皆為大齊浴血而得,天子焉能以倖進二字輕慢之?臣今日起得早,便來得早,如此而已。真不知祭十一皇子,還需度以時刻!”

    他拱手拜倒:“陛下這番話,傷臣何極?臣擔不起,也不肯擔!請收回!”

    滿室緘然。

    曹皆看著那昂然直立的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