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 215 章

    秋瀾和已經年近七十了,秋意泊也是邁入了四十的大關,突然覺得十年前秋瀾和說的有道理,就他現在又咳嗽又老眼昏花的, 秋意泊還當真不敢把酒膏調了烈酒給秋闌和喝。

    在秋意泊四十二歲的那一年,大伯父秋瀾析去世了,他比秋瀾和還有大幾歲,七十七歲,算得上是高壽了。秋意泊與秋瀾和回秋家時大伯父還有氣在,他看見他們來了只是虛弱地說∶“瀾和回來了……"

    “泊兒也回來了……”他看見秋意泊,便掙扎著要坐起,秋意泊只當是大伯父年邁糊塗了,他道“大伯父,您躺……”

    大伯父扶著他的手臂,一個勁的往外張望∶“泊兒回來了,懷黎必然也回來了……懷黎……”

    秋意泊忽地鼻頭有些酸澀,他低聲道∶“大哥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您再等一等。”

    秋懷黎與秋露黎入了王焰秘境,秋懷黎重傷,如今還在閉關養傷,秋露黎則是有所感悟,下山遊歷去了,此時還不知道人在何方。

    大伯母含淚握著大伯父的手,哄著他道∶“懷黎就快回來了,你快躺下!一把老骨頭了還不安分小心懷黎回來罵你。”

    大伯父有些呆呆地被扶回了床上,他看著帳子,又喃喃道“……夫人,我看見夢黎來了,她怎麼回來了她來接我了”

    大伯母聽罷便扭頭硬是擦去了眼角的溼意,秋夢黎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出嫁後因難產而亡,去的時候才十八歲……她哽咽地說“是,夢黎來接你了,你若是實在難受就去吧,到那頭等等我,我留著等等懷黎,等見了懷黎就來尋你。”

    "……好。" 大伯父應了一聲,便沒了氣息。

    房中寂靜一片,唯有大伯母哭倒在了大伯父身上,秋意泊突然發現大伯母也是滿頭華髮,再轉眼看向房中眾人,發現大家都老了。

    或許是日日與秋瀾和相見,並不覺得他老了多少,可如今乍然與本家人相見,才發現原來匆它已經過了近二十年了。

    他看向秋瀾和,秋瀾和亦不是當年長身玉立斯文俊美的模樣,他滿臉皺紋,白髮已經在他的頭上佔據了更多的位置,只有稍稍幾根黑髮還在其中,卻也是不太健康的泛著枯啞的黃。

    秋意泊伸手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氣,舉步出了門外。

    他不想再看了,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他為什麼不願意住在本家,縱使這些年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與大伯父見一面,現下見他離去,他亦是難過至極。若是日日相見,還不知道要如何。

    秋家的喪事辦的低調,族中詢問秋意泊有沒有接管秋家的意思,見他拒絕,族長之位便順延到了秋誼黎的身上。

    接下來就是大伯母,二伯母……秋露黎在年末的時候回來了,在家中住了兩年,送了二老去後便顯得有些沉默,秋意泊算是過來人,他想送秋露黎回凌霄宗,卻被拒絕了,秋露黎選擇繼續去遊歷。

    秋意泊近些日子對研發延年益壽的藥品越發著迷,秋瀾和叫他喂得紅光滿面,有一次還流了半天的鼻血, 弄的府中兵荒馬亂, 饒是如此, 在秋瀾和七十九歲那年, 還是走了。

    那一日是風光很好的春日,秋瀾和如同往常一樣在園中散步,待走得累了,便到最喜歡的那一池子錦鯉旁休息,軟和的塌,漫漫的春光,一盞清茶,一本閒書,他看得累了,書落在了身上睡了去沒想到便是一睡不醒。

    秋意泊回來的時候,去叫他,可秋瀾和已經去了。

    他走得無病無痛,是壽終正寢,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就這樣走了。

    秋意泊怔忡地站了許久,他看著面前那一池仍舊悠遊自在的丹頂錦鯉,才問眠鶴道∶“大人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大人早年留下一封信來。”眠鶴強忍著道“就放在大人書房案上。”

    秋意泊應了一聲,“你們都你退下吧,我再站一站……都退遠一點,該如何就如何,去治喪,採辦,下帖,宴席,送靈……瀾和叔沒有子嗣,那就是我來吧……去告假。”

    一行人被他遠遠地支開了。

    有水珠落在了秋瀾和的衣襟上, 秋意泊伸手替他撫去, 卻還是在淺青色的料子上留下了一點圓圓的痕跡。秋意泊看著那一點,忽然淚如雨下。

    是夜,他替秋瀾和守靈,命眠鶴取來了秋瀾和留下的書信,裡頭有三張信紙,一張是他去後家裡如何安排,還有兩張是朝廷方面如何安排,秋意泊反覆看了許多遍,試圖遵照秋瀾和的吩咐,將信送進火盆中,可伸手伸了幾次,最後仍舊是收了回來。

    罷了,待日後吧。

    秋瀾和死後,百姓自發在相府口供上了白幡與白燭,不少人都換上了麻衣孝帶,送靈那一日,滿城皆是喪棚喪帳,都來送秋瀾和最後一程。

    秋瀾和的棺木被送到了城外,卻只有衣冠葬入了葬,裝著秋瀾和屍身的棺木被張大監帶走了,張大監已是形容枯槁,在秋意泊的護送下,將棺木一路送上了澤帝陵,張大監向秋意泊行了個大禮,道“當年,其實陛下欲叫秋相公殉葬,只是到了最後,暗衛們也沒有接到陛下的旨意。”

    說罷, 張大監與幾名曾經伺候澤帝的宮人一道送棺木入了澤帝陵, 放下了斷龍石。

    是的,秋瀾和最後遺言是與澤帝合葬。

    秋意泊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自澤帝去後,秋瀾和偶爾會露出的懷念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們之間或許是有真心的吧?

    秋意泊看著封閉的陵墓,轉身離去。

    家裡陡然安靜了下來。

    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整個秋相府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樣,變得死氣沉沉的。偌大的秋相府只剩他一個了,秋意泊漫無目的在家中走動著,突然又笑了笑,要是能留給後來的小輩就好了,相當於首都二環黃金地段的園林中式大宅,這不得寸金寸土?

    瀾帝已經二十五歲了,他想親政,秋意泊同意了。

    不出意外,他與世家勾結在一起,擴隱一事最終還是成功了,世家元氣大傷,秋瀾和一去,徒留秋意泊在,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歸權力的核心。

    秋意泊的勢力已經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了,其實有時候並不需要他如何去關注,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人送來瀾帝每一步的動向,每一步的消息,秋意泊也不欲管他,想如何就如何,只要瀾帝能扳倒這樣強大的勢力,那麼世家必然也不會再興起。

    他想了想曾經與秋瀾和定下的誓言……好難,但勉強也算是完成了。

    又是五年, 秋意泊徹底把世家給摁得不敢冒頭, 朝廷上下風氣一正。

    “陛下。”秋意泊叫住了瀾帝。

    瀾帝已經長成了一個劍眉星目的青年,他聞聲側目望來,便見已經生出了華髮的秋意泊抱著劍坐在欄杆上,明明自己應該去呵斥他不守宮規,毫無禮儀規矩可言,可話到嘴邊,愣是說不出口來。

    “秋相公。”瀾帝道“可有何……”

    一柄劍直直地貼著瀾帝腳尖沒入了堅硬的大理石,劍身沒入了三分之一才停止,猶自顫動。長劍通體黃金,飾以寶珠翡翠,寶光氤氳,秋意泊笑問道∶“陛下可識得此劍?”

    瀾帝死死地盯著那把劍,一字一頓地道∶“朕自然認得,尚方寶劍。”

    秋意泊頷首,眉目含笑∶“陛下前陣子還算是有些手腕,近日那些就未免太次了些,先帝與先秋相嘔心瀝血,打下根基,才有今日萬國來朝的局面,如今陛下竟然要親手將北胡送與他人,敢問陛下,可是夠得上"昏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