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80章 第081章(三合一)

    聽見“季鴻”二字,凌冽想起來這位就是前世那位探花、如今的“狀元郎”,他讓羽書與之交好,在他調任到魯郡時,也只讓羽書提點他、防備今年上的蝗災。

    結果,陰錯陽差,蝗災未生,季鴻為防蟲患囤下來錢糧反成了前線最緊的物資,以至於羽書剛到魯郡,還被季鴻苦笑著問了一句,是不是他身後有未卜先知的高人。

    凌冽捏了捏手指,嘆了一息——

    未卜先知……

    即便他有前世記憶,也沒法防備黃憂勤這樣提早二十多年就佈下的暗棋。戎狄殘忍、殺戮成性,中原生靈塗炭、百姓流離,他又如何算得上是真正的未卜先知?

    凌冽抿抿嘴,覺得自己沒辦法再繼續偏安一隅。

    “元宵,研墨,”凌冽抖了抖廣袖,“影五,你去著人收拾東西。”

    兩人分別領命,在元宵磨好墨後,凌冽便讓他去殿閣知會烏宇恬風——他沒忘記和小蠻王的約定,如果有一天他要北上中原,一定會告訴他,讓他也做好準備。

    元宵離開後,凌冽才恭恭敬敬地落下一行“定國公臺啟”。

    “國公”為封臣,常設,與郡王同為從一品,元徽朝以來,於公爵封位上,朝廷只封過一位戰功赫赫的老將軍為“定國公”,此人尹姓,善使一手好戟,也曾是威震四方的一代名將。

    尹家在中原亦是高門望族,但這位定國公少時也是個不學無術、只知耍|槍舞棍的頑劣之徒,後來,某年上巳,他遇見了一個才名遠播的女公子,一見傾心後,便央著母親上門提親。

    結果人姑娘沒直言自己態度,只託人給他帶回一首小詞,小詞上用的全是小篆、古體文,定國公看不懂,只當姑娘是拒絕了他,並藉機暗諷他不通文墨、不學無術。

    如此打擊,定國公反而潛心讀書習武,三年後屢建奇功,被封將軍那日,他直騎著大馬闖入那女公子家中,紅著臉朗聲求親,言辭懇切、引經據典,雖然失禮、卻頗有一番風度。

    直到定國公成婚很多年後,他們繼承了母親才學的小女兒,才笑著告訴老父親——當年母親給他寫的,其實是《詩》中的一首《木瓜》,所謂“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定國公和女公子膝下有二子、二女,尹家的兩位公子都在地方上做官,小女兒如今也是名震江南的琴師,只有尹家長女,定國公甚少提及,更在元徽年間就早早地告老、再不理會軍中事,成了個閒散富家翁。

    凌冽寫完了寒暄後,猶豫許久,才緩緩落筆,道出自己所求——

    不僅是江南大營,朝中許多強幹的武將其實都出自定國公門下,若老人願意出山,說不定能挽狂瀾於未起,讓已是一片頹勢的中原戰局扭轉。

    可是,他也知道老人對鎮北軍素有偏見,尤其在當年、戎狄奇襲大營,殺害了許多鎮北軍家眷後。

    凌冽數次提筆又數次放下,只因定國公尹元的長女,當年是不顧他反對、跟隨還只是軍中無名小卒的郭雲私奔北上的:定國公尹元,其實就是郭雲老將軍的岳丈。

    想到郭老夫人最終慘死在戎狄刀下,凌冽抿抿嘴,又在宣紙上添了幾句,這才封起信箋,交給了等在門口的影衛。

    結果,影衛剛走,影十一又匆匆忙忙趕過來,交給凌冽一封羽書從魯地寄來的密信。

    戎狄南下攻得突然,羽書匆匆趕到魯郡後,季鴻原還問他是否未卜先知,後來京中每況愈下,羽書也不再同他偽裝,直將自己北寧王府影衛的身份和盤托出,並直言之前種種皆是王爺的指點。

    魯郡太守季鴻得知真相後愣了半晌,最終,從小在皇寺中長大的他、被震驚得道了句“阿彌陀佛”。

    緩過神後,這位狀元郎很快就接受了羽書身份,還急急告訴了他一件皇寺中的怪事——

    季鴻幼時貪玩、心性不定,曾在師父的衣箱中,翻出一件奇怪的袈裟,上面畫著許多紅色的符號和文字,他看不懂,只當是什麼經文,真想拿出去問時,卻被師父發現,然後,他就捱了一頓打。

    後來,皇寺高僧摸摸哭成淚人兒的小季鴻腦袋,轉身將袈裟放到箱子中落鎖,“這東西是宮裡貴人拼了性命送出來的,只有關鍵時才能拿出。若不慎叫人看了去,小心你的腦袋。”

    師父的話,小季鴻沒聽懂,但高僧神神秘秘的樣子,卻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抹了一把臉,湊上前去,小聲問道:“那……袈裟上寫的是梵文麼?我怎麼一個字也看不懂?”

    即便是到了很多年後,長大的季鴻也依舊記得師父當年一瞬間變得蒼老的面容,老人道了佛號,目光渾濁地看向古寺外緩緩下降的夕陽,聲音輕得彷彿是一枚羽毛般,緩緩地落到了他的心中——

    高僧說,那是來自苗疆的祖文。

    ○○○

    午後,黑雲散去、暴雨停歇。

    烏宇恬風沒能脫身回來,卻讓殿閣嬤嬤並元宵送回來了不少時鮮的春菜。南境氣候溫暖、地產豐富,春花能入膳、春草能炒菜,更能將去年囤著的米拿出來發酵、做成薄而透的卷粉、長而細的米線。

    嬤嬤提著一隻瓦罐,身後跟著捧著簸箕的殿閣女官,瓦罐中是新鮮煨好的野雞湯,將簸箕中的全部倒入罐內,嬤嬤說這是南境特有的一道菜餚,讓凌冽嚐嚐。

    在封上瓦罐等待雞湯燙熟菜品前,嬤嬤還將新採摘的花瓣撒入瓦罐內,老人佈滿褶皺的臉笑眯眯的,還衝凌冽解釋道,“這□□花和紅玫都是可以入膳的,您當普通荇菜、崧用了便是。”

    凌冽苦惱地看著那個有一尺多高的瓦罐,小聲道:“嬤嬤,這太多了,您也坐下陪我用一點兒吧?”

    “我一早吃過了,”嬤嬤笑,“您平日就是吃得太少了,這瓦罐看著高,也是裡面湯多,這些東西都不佔肚子的,倒是您若真剩下了,大王可是要尋我麻煩的。”

    凌冽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老人家會這麼說。

    嬤嬤也是過來人,她看著午後漸漸從雲層後露出來的明日,對凌冽溫言道:“您好好用著,我跟您講講大王小時候的事兒吧?他小時候啊,跟您剛才簡直一個樣兒——”

    凌冽面上微微一紅,這嬤嬤,怎麼說他跟烏宇恬風“小時候”一樣,但他又實在好奇,最後竟被老人哄著,當真吃空了那一整個瓦罐,也從殿閣嬤嬤口中,聽了許多小蠻王小時候的趣事。

    兩人這邊聊著,殿閣內的烏宇恬風卻在用過了午飯後,留下伊赤姆大叔來,同他細細商量著陪凌冽北上中原的事——南境苗疆安穩,除了天災不會出什麼大事,烏宇恬風想帶走大部分的精銳部隊,就想之前他攻上中原那樣。

    伊赤姆大叔想了想,最終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只說,讓他同凌冽商量,畢竟他們此番北上,算是幫著中原人抵禦北方戎狄,與之前興戰的目的不一樣。

    “那老師,你說我是帶著阿象還是騎馬?”

    這問題困擾烏宇恬風很久很久,之前他不會騎馬,去哪兒要麼騎阿虎、要麼騎阿象,他一不知道中原人會不會因此看扁他,二不知道中原再往鏡城北阿象方不方便通行。

    伊赤姆無奈,“這個你也該去問王爺。”

    烏宇恬風抿抿嘴,多少有點嫌老師沒用,他就是不想事事都去勞煩凌冽才問的,怎麼老師平日裡挺精明一個人,到了關鍵時候卻一問三不知,當真惱人。

    小蠻子愁眉苦臉的,收拾準備每一樣東西的時候都要猶豫半晌,伊赤姆實在看不下去,正想找個由頭開溜,卻又被烏宇恬風纏住——

    “老師,你別走,你再給我講講中原吧?”

    “……從前不都給你講了那麼多了?”伊赤姆坐下來,“再說,王爺不也給你講了許多,還讓你看了那麼多的書。”

    烏宇恬風一邊整理收拾,一邊吩咐人去安排各項事宜,他掌心滲出很多汗,又不好意思告訴伊赤姆大叔他緊張,只能訕訕道:“老師你到底去中原遊歷了三年,聽你說,總比看書要快嘛……”

    伊赤姆看他那樣兒,想了想,就將他所知再細細告訴烏宇恬風,包括中原的將領、士兵如何調遣,中原百姓的家庭如何組成等等。

    烏宇恬風聽著聽著,忽然一頓,他捉住伊赤姆的手打斷道:“老師,你剛才說中原的皇宮裡有什麼?”

    “……太監啊?”伊赤姆以為他不懂這個發音,便重複了一遍,“太——監,就是在宮裡伺候各宮主子的一種下人,只因後宮女子眾多,所以才會對他們施行閹割。”

    烏宇恬風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縮緊了自己雙腿。

    伊赤姆好笑,繼續給他說後宮佳麗三千,說皇帝如何挑選侍寢的嬪妃,然後又提到冷宮,提到了為了爭寵而不擇手段的妃妾、拈酸吃醋的皇后,還有因這些女人而延伸出來的外戚專權。

    烏宇恬風聽著聽著,手中批寫羊皮卷的動作都頓住——

    他的霜庭哥哥來自中原皇室,除了那個小皇帝,似乎並沒有其他親眷,如果他們此番順利將戎狄打回去、小皇帝這麼大的過失,肯定不能再繼續當政,是不是,就是他的哥哥來當這個皇帝?

    烏宇恬風偏著頭,想象了一下凌冽身披明黃色龍袞的模樣——黑色罩衫、明黃色的長擺,好像還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