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留下





趙振道:“您一向是最可靠的,不但老師,便是……”他忽然停了口。




花姐問道:“怎麼了?”




趙振額角冒出汗來:“該死,忘了拜祭太夫人……”




他這陣子過得渾渾噩噩,幾乎忘了老師的家人,與花姐聊了一陣倒想直來了。又忙著張羅拜祭張仙姑夫婦人,虧得祝纓之前派人給他送了些盤纏之類,他才能自己又置辦一份祭禮。




看過了學校,又被引去看街道、裡坊、集市……兵營是沒讓他去看的,卻又帶他路過了糧倉。




終於,祝煉、祝重華、祝青君、趙蘇等人陸續趕到,西州城空前的熱鬧了起來。




趙振忽然生出一股羞於見人的情感來,外面越熱鬧,他越是不想出門了。正想等到傍晚就去求見祝纓辭行,不意祝煉與趙蘇下午就來看他了。




趙振老臉一紅,只得與二人相見。最早的時候,二人皆不如他,他是官學生,祝煉是個小奴隸,趙蘇又是個混血。如今的處境,固有二人能力的原因,也讓他懷疑自己的路是不是走錯了。




趙蘇的嘴一向刻薄,先說趙振:“一向心大,怎麼在要緊的時候扭捏起來了?”然後是嘲諷朝廷,先是壓不住黨爭,後是立一個傻子太子,接著是排斥能臣:“蠢死了,就算要打情罵俏,也得先把肚子填飽!他們倒好,先宰了能耕田的老牛,切!”




祝煉厚道一些,稍勸一句:“情勢複雜,易地而處,能做得更好的人也不多。皆是有心而無力。”




“姥就有心有力,朝廷,嘖!”趙蘇依舊刻薄。




祝煉只好的抱歉地向趙振笑笑,問趙振接下來的打算。趙振道:“回鄉吧,我這些年總算也有些家資,夠我閉門讀書啦。”




祝煉不贊同地道:“那豈不可惜了?”




趙振道:“倒也不必惋惜。”




趙蘇道:“你那是什麼樣子?一點心氣也沒有了,真是個養尊處優的人,不像我們”




“我不懂老師,也看不太明白安南。”趙振說。




趙蘇笑道:“為什麼不懂?不就是因為與你那個朝廷不一樣麼?難道你要天下都如那個朝廷一般供奉一個傻子做太子、皇帝,黨爭、兼併、貪墨、戰亂……嗯?”




趙振道:“可,安南、老師的主張到底是什麼呢?至今不曾明示。”




祝煉小聲說:“什麼等貴賤、均貧富,恐怕是不大能說出口的。至於老師想要個什麼樣的世界,你看安南是個什麼樣子,不就知道了?”




“機會均等。”趙蘇說。




趙振微微皺眉,趙蘇指指自己,又指指祝煉:“不但我們倆的出身,蘇喆是獠女,哦,我們還有一位刺史,也是獠女。有從山外來經科考錄用的縣令,也有奴隸出身的將軍——哦,現在沒有奴隸了。你是看事實,還是隻看書上幾行誰都能寫的字?”




趙振一時無言以對。




趙蘇最後亮了底牌:“你說哪裡更能施展抱負?更能活得像個人?怎麼樣?留下來一起吧。扭扭捏捏,可不是丈夫所為。”




趙振仍然有些猶豫:“天下,未必沒有治世。”




趙蘇道:“你與我們不同,你是正經讀書人,我們沾著蠻夷。你還盼著朝廷出個王相公,你還能效力它,我也不意外。可是王相公的結局呢?他的身後,險些受皇帝之辱,這皇帝還是當年他力保入主東宮的。你真抱希望?”




趙振道:“我想見老師。”




趙蘇道:“好,我為你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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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再次踏進幕府,忽然想起來:這些天的經歷,會不會都是老師的安排?難道老師真覺得我還堪用?那她又要我做什麼呢?襄助經營安南?




安南……想起近日所見所聞,他竟然覺得安南雖不富庶,但彷彿也不錯。不不不,對普通人而言簡直太好了,山外再繁華,普通人也享受不到,依然是賦役加身,安南稍貧,百姓衣食竟不太差。




他的腳步猶豫了。




這次是在簽押房,他又見到了祝纓,祝纓身邊的“侍女”又換了個人,一個扎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子在一旁研墨。




趙蘇為他通報的,趙振也跟著行禮,祝纓搖了搖手,趙蘇帶他坐了下來。




祝纓點了點桌上的一份公文:“拿給他看。”




雙辮少女放下墨錠,拿起公文走了過去。趙蘇問道:“這是什麼呀?”




祝纓道:“前兩天那個奏本的迴音兒。”




趙蘇笑了:“還挺快。”




趙振疑惑地打開,發現上面是鄭熹親筆寫的……髒話。




鄭熹大概是氣狠了,細數祝纓坑過他的事蹟,你是不是緩過氣來了?吃飽了你個王八蛋就要作夭!不許過來!我也不想引胡兵!我派姚辰英帶著溫嶽、姚景夏去就是了。你給我個回信,你保證不擅自領兵出山。




“鄭相公氣得不輕……”趙振說。




祝纓道:“做丞相,哪有不受氣的?好啦,你可以放心了,朝廷不會再引胡兵的。”




“那您?我、我是說,安南有現在的局面不容易,我看過安南的土地、莊稼、百姓,比中原還是差一些,應該讓百姓繼續休養生息。除非迫不得,否則兵馬不宜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