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26章 成了

 韋伯中他爹是劉松年的學弟,倆人都是嶽桓他爺爺的學生。祝纓並不清楚這些文人之間的枝節脈絡,因此一開始只因韋伯中的名字上過邸報,知道他去年登科了。今天安排他到府學講課也不是為了試探,純是覺得他一個登科的人,學問應該比小地方的強,讓學生感受一下。

 聽著聽著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味兒,劉松年的風格還是比較明顯的,所以試探著說了一句。對一個讀書人而言,只要不是有什麼世仇夙怨,說他有點像“天下文宗”是不至於讓他記恨的。

 兩人聊著聊著,漸漸投機。祝纓便知道韋伯中三十歲才開始當七品官不是因為他不行,而是因為他死了爹,活活給耽誤了。守完孝,劉松年給薅過去又親自教了兩年,至今身上還殘存著點兒劉松年的味兒。

 出來就幹七品,還是在朝裡,還比較清貴,很不錯了。

 一行人在途中一處較大的鎮子裡宿上一夜,第二天再到“邊境”宿一夜,第三天就能進山到塔郎寨了,走快點兒天黑就能到。如果走得慢了,還得在山中小寨再宿一夜。

 從府衙到塔郎寨這一路並不算好走。

 韋伯中在鎮子上看到了識字碑,此時太陽還沒沉下去,他瞄了一眼就過去仔細觀摩,道:“這倒是像世伯的筆跡,唔,又不太像,徒有其型。”

 祝纓道:“有原稿。碑能刻成什麼樣全看工匠的手藝,這樣就不錯啦。”

 韋伯中連連點頭。

 到了“邊境”的宿營地,郎塔寨的人已等在那裡了。郎錕鋙先看一大隊人馬到,命手下戒備,仔細數了一下人,百來號,不是大隊人馬,才警惕地上前與祝纓見面:“大人。”

 仇文上前對他說:“那個穿青的是朝廷的使者。”

 郎錕鋙點點頭,又對韋伯中行了個禮,他行的是他們族中的禮,不抱拳而是按肩。韋伯中也在馬上作答,他兩個語言不通,郎錕鋙勉強惡補幾句土話,韋伯中現在只會說官話和他自己老家方言。

 仇文的官話口音也重,再經過小吳的轉譯,他們才算互相搭了話。

 韋伯中只恨自己不能在這裡多住幾天,至少將方言學習熟練,不像現在,兩重傳譯,問個好都費勁,更不要提再打聽什麼訊息了。

 他們又在山中走了兩天,夜宿深山,白天溼熱,夜裡起了山風又將韋伯中凍醒。他打著噴嚏喊人加被子,幸而小寨中供他這個貴客的物資是充足的,給他又搬了條被子過來。裹著被子迷迷糊糊再要入睡,又被一陣狼嚎給驚醒。

 第二天,韋伯中的精神便不如前一天,一路他也不太想說話了。他一向自恃年輕力壯,路上一個隨從病死了他都好好地到了南府,不想在這山裡吃著了大苦頭。

 天黑才到塔郎寨,遠遠看到寨子裡的燈火,韋伯中心中也生出一股逃出生天的喜悅來。哪知寨子只是看著近,七彎八拐又拐了小半個時辰才得進寨。

 進寨已是天黑,梅校尉又帶了許多兵士也要安頓,足忙到半夜他們才得安歇。韋伯中此時已是什麼都不想了,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他南下的時候也是一腔的豪情,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天剛亮,寨子裡的雞叫聲此起彼伏,韋伯中打起精神取了丸藥服了下去。這是他讀書時配的提醒補藥,因味道聞著不錯,就帶著當薰香。以為登科之後不用再吃這東西了,在這偏僻的山裡又勞動了它!

 郎錕鋙很重視這次的敕封,他的母親、妻子也因為他得到身份,三人都有衣服。韋伯中用全寨子絕大部分人聽不懂的話讀了一遍旨意,祝纓又上前用利基話複述了一回——塔郎家現在的地盤以後就是塔郎縣了,郎錕鋙做縣令,他的妻子母親也依著他的品級有了命婦的品級。塔郎縣的官員,由郎錕鋙選拔,報給朝廷,朝廷批准,這些人也就有了朝廷的身份。

 郎錕鋙的縣令是世襲。

 她自己又說了一點補充的條款:以後塔郎縣與山下的貿易會比現在方便,等她與郎錕鋙商議之後會也設一個比較固定的榷場。

 聽到“世襲”,郎錕鋙一家的心徹底地放到了肚子裡。他們熱情地招待祝纓一行人,又將韋伯中也拉過去喝酒。韋伯中喝了幾碗就開始醉了,連連擺手。

 塔郎寨中人因為郎錕鋙高興,也就跟著高興,如果洞主、頭人只是換個名字,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變,他們也就依舊過他們的生活。不讓去狩獵人頭了,自家老人的腦袋也就安全了,也行。也有對舊規則改變頗有微詞之人,卻又不敢明說。

 韋伯中第二天差點沒能起床,祝纓去看望他,見他兩頰泛紅有些發燒,祝纓道:“歇幾天再動身吧。”

 韋伯中道:“不好,水土不服,我須得快些下山。吃幾劑藥我就北上!”他心裡清得很,南府這破地方是不太適宜居住的,這裡的土著又矮又瘦的,少見有長白俊美之人,可見不是個養人的地方。

 他有點羨慕嫉妒地看著祝纓說:“府君真是令人羨慕啊!”

 祝纓道:“這又是什麼道理?”

 韋伯中不肯承認自己體弱,只說要早點回去覆命,陛下是比較看重這些事的。祝纓看他病著,也怕把他給病死了,遂與郎錕鋙道別,與韋伯中一道下山去。

 韋伯中以府城休養了足有七天,吃了幾劑藥,才覺得病輕了些就要走。他乃是士大夫家養出來的才子,琴棋書畫醫學雜卜都會,花姐給他開了藥,他還要增刪些藥材、劑量,煎了自己服用,比花姐的方子見效更快些。

 祝纓向他討了這個方子,又給他備了些禮物才放他走,向他建議:“不要再走陸路了,走水驛,船上躺著還便宜些。水裡顛也是顛,車裡顛也是顛,船上還能睡著,車上顛得狠了都睡不著。”

 韋伯中道:“好囉嗦。”這回就不拒絕祝纓的禮物了。祝纓也不託他給劉松年捎信,只給劉松年捎了份禮物。又派了小吳一路給他送到船上,看他上了船小吳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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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伯中才走,郎錕鋙又下山來,以下官的身份來拜見祝纓,與她商議接下來的事務。郎錕鋙也與蘇鳴鸞一樣,沒有馬上確定屬官的名單。他這一次來除了給祝纓送禮物,就是想商量一下榷場的事兒。

 祝纓道:“這麼著急?你想著榷場能做什麼了麼?”

 郎錕鋙道:“只要能換到我要的東西,大人要開什麼價錢都是好商量的。”

 祝纓問道:“你能有多少錢來與我交換呢?要我說,榷場也要開,你的寨子,是不是也得整頓整頓了?”

 郎錕鋙緊張了起來:“大人是什麼意思?”

 祝纓道:“三件事,第一,榷場的規則比照著阿蘇縣的來,這是我答允你的,不會說話不算數。”

 郎錕鋙道:“好。”

 祝纓道:“第二,你已是朝廷命官了,雖是土官,賦稅等與山下不同,該交的還是要交,我不管你多要,你也不能拖延。你或者你的家人要學官話、寫字,這樣才能學好寫奏本。你自己寫不來,也要能看懂。不然,我們當著你的面兒商議對付你的點子你都不知道。”

 郎錕鋙道:“好!該給大人的我不會少。寫,我叫人來學。”

 他想了一下,什麼稅賦他不大精通,就當交保護費了,免得山下幫蘇鳴鸞對付他。寨子裡他是走不開的,等會兒讓狼兄教他,惡補一下山下的話。再專門找個人到山下學說話、寫字。仇文能寫一點,人家說以後不想繼續幹了,郎錕鋙當務之急就是依葫蘆畫瓢,學著蘇鳴鸞的樣子,自己也得弄個能寫的人。

 祝纓道:“找個會說話的過來,不然學起來太慢。”

 “第三,你山上的物產如果不夠多,都換光了,你怎麼過活呢?還要再收一份稅賦,豈不是白刮你們的地皮?”祝纓又將先前與阿蘇家講過的道理又說了一回,建議郎錕鋙,“有合適的莊稼種一種、有合適的手藝也別丟下。要想種宿麥呢?我看看怎麼安排安排。還有農具。這樣,你安排些聰明健壯的人下來,學一學吧。”

 郎錕鋙張大了口:“大人!您不是開玩笑吧?”這個是他列在最後的要求,這種要求是比較難被允許的。屬於“談妥了其他的事再提,行就是賺了,不行也是山下人一向的做法”。

 “開玩笑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祝纓說。

 郎錕鋙道:“真的教?”

 “當然。我今年先安排給你一些麥種,派人上山教你種,他們都是原來利基家的人,但在思城縣紮了根,已入了戶籍,人是得還回來的。你也再派幾個人下來學,這樣快些。宿麥我教你種了,再給你將農具也整治一下。這樣收穫多了,繳的那些稅賦也就不顯沉重了。”

 郎錕鋙是萬沒想到還有這個的,這就跟阿蘇家那隻鳥一樣了嗎?他一直以來所擔心的,就是山下人狡猾而無信,扶植著蘇鳴鸞來欺負他。如今祝纓是真的說話算數,一碗水端平了?他站了起來,鄭重地跪了下去:“大人與他們那些人全不一樣!我信大人!”

 祝纓將他扶了起來,道:“不必如此,快起來吧。你只要將約定的事情做好,這些就是我應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