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23章 調解

 壞了!顧同捂臉。

 仇文輕輕地繞到他身邊,低聲問道:“小郎君這是怎麼啦?”

 顧同絕望地說:“老師一旦飲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對面人凡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兒,他都會給說出來的。酒醉的時候,他只說實話。”

 仇文心道:那不可能吧?

 刀兄與蘇鳴鸞的臉色都不太好,祝纓對蘇鳴鸞說:“你也不用這麼急著趕到我這裡來,這麼些年了,你是沒見過我行事嗎?不,你是因為還有整個阿蘇家,做什麼都要往最壞裡想,這樣很好,是對族人負責。不過呢,做得明顯啦!這兒,這是你去府城的必經之路嗎?我說過,你不負我、我不負你。怎麼還這樣呢?”

 蘇鳴鸞唯唯。

 祝纓又對刀兄說:“都說你是個沒有禮貌的人,你也表現得很魯莽,自從咱們見面——在她家寨子外面的那次不算——你並沒有做過無禮的事、也沒說無禮的話。你心裡清楚得很!你也怕,怕我給她糧食、給她兵器,怕我幫她。這樣你的部族會受傷。”

 刀兄臉色微變,身後的人已是一臉的憤慨。

 祝纓又對顧同道:“上酒。”

 仇文聽她在三種語言之間切換自如,心道:這醉的比別人醒的還利落。

 祝纓道:“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要你們凡事都跟我想的一樣。我到南府之後就聽說了以前的恩怨,你們對官府有戒備,這才是人該有的想法,要是什麼都不記得,我才要懷疑你們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刀兄道:“你是個說實話的人。”

 祝纓道:“當然。她阿爸在世的時候,我就說過,我不會幫著一家去消滅另一家,我現在還是這個話。那樣乾的人,一定會再有另外的辦法,將你也消滅掉。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互相放血,但我不幹。我都不做的事情,你們兩家為什麼卻在做呢?你們互相之間的仇恨,比對山下人還要深?你們活人獻祭也很奇怪,這又是什麼道理?”

 同行是怨家,同一片地區的不同部族也有點這個意思,但有時候又不全是。這種關係是難以用幾句話解釋清楚的,刀兄便只回答了後一個問題:“天神喜歡這樣的祭品。”

 “我不喜歡,”祝纓說,“你喜歡嗎?回家推開門,突然有人給桌子上擺一桌子的人頭,放壞了再疊新的。這樣的神也夠奇怪的。”

 刀兄啞然,很難對祝纓解釋更多,這是他們的習俗不是嗎?且也有這個需要。

 仇文對祝纓的態度是贊同的,但是他有點不安,覺得祝纓現在說這個是很不恰當的。

 哪知祝纓話鋒一轉:“我倒要為你們兩家說和,這些年來,阿蘇家也抓了你們許多人,你們也砍了阿蘇家許多頭。”

 蘇鳴鸞和仇文都以為她要說“你們別再互相傷害了”,那樣會讓他們為難的。

 祝纓接著說:“你們交換一下吧,將已祭祀過的屍骨交換歸還。如何?”

 蘇鳴鸞有些意動,刀兄也在考慮。他們兩個所顧慮的乃是族人,如果沒有祭祀,他們的地位如何保證?如果只是簡單的交換“已經用過的”,倒不是不可以。刀兄又看了祝纓一眼,心道:我確實不能讓他站到阿蘇家那邊,他的要求不算太過份。

 蘇鳴鸞心道:反正血已用完,能將一些人頭換回,倒不失是為一件好事。

 她說:“既然義父這樣說,我當然沒有異議。不過屍身都在山谷裡。”

 刀兄也說:“人頭都在坑裡堆著,人身也不全。你們要,倒也可以。”

 祝纓道:“好,那咱們商量商量怎麼換。”

 祝纓是早有這個想法的,用屍體換屍體作為開端緩和兩族關係。蘇鳴鸞這邊是血祭,血放幹了的屍體其實已經沒什麼用了,如果本寨的老人的腦袋能夠回來,那是對族人很好的交代。這個提議蘇鳴鸞答應的可能性比較高。

 而蘇鳴鸞一旦同意,這位刀兄如果不想被兩面夾擊,他就也只有同意。當然,祝纓不想將人逼到絕境,對方如果想要拼個魚死網破,她也不想讓南府百姓受苦。所以不能讓利基族這邊先交出人頭。

 交換中會有一些問題,比如刀兄說的,“人身也不全”,就是他們並不是抓整個的老頭回去現砍。有時候是跑別人家揀鬍鬚多的砍個頭帶出來,身子不要,苦主家就只能拿個身子再跟個木頭雕的腦袋一起下葬。有時候祭祀特別隆重,才會抓個活老頭現殺。仇文的祖父,就是大祭的時候湊數殺的。

 人頭用完了之後,他們不至於亂扔,但都是堆到某處一埋,也不會特別的“護理”。因為總有新的祭品到來。

 蘇鳴鸞這邊也是,放完了血的屍體,阿蘇家也不重視,山谷裡一扔,野狼野狗之類也會叼,沒腐敗的也散亂了。

 祝纓道:“既然我開了這個口,就為你們兩家做個見證。你們各選信得過的人,或十人、或二十人,我領他們去收屍。先利基人往阿蘇寨裡去,再阿蘇家往利基寨裡。如何?”

 刀兄與蘇鳴鸞都答應了。

 祝纓又說了路線的問題,如果拉著許多的屍首從南府經過,是不行的,山下不興活人祭祀。為此,她願意辛苦一點,陪同他們走山路,從阿蘇縣穿過群山到利基人的寨子裡去。

 刀兄和蘇鳴鸞就更沒有異意了。

 祝纓道:“那好,就這麼定了!下個月圓的時候咱們還在這裡會合。”她得回去安排點春耕的事兒,蘇鳴鸞看起來還有事要同她講,她也得安撫一下蘇鳴鸞,再回去看看府衙裡的其他事務等。他們雙方也得回去跟自己的族人安排一下,這都需要時間。

 刀兄道:“我不用月圓就能行。”他被祝纓說中了心事的,他確實擔心山下官府扶植蘇鳴鸞,很怕兩家聯手打他。這幾年眼見一個女人當家反而將阿蘇家治理得興旺,他是眼饞的。阿蘇家越過越興旺,利基人心中不能不嘀咕。

 最近又聽說阿蘇家那個女人當了官,刀兄也有點眼熱。嘴裡罵了蘇鳴鸞一萬八千回的“叛徒”“沒骨頭”,心裡卻只遺憾“叛徒”竟不能是自己。他嘴上說得硬氣,一試探,見祝纓沒有針對他的意思,抓犯人的事也配合得緊。

 今天如果碰不到蘇鳴鸞,刀兄甚至想問一下祝纓,為什麼要給蘇鳴鸞官,是不是他們族人也能做。

 他看了一眼仇文,又看一眼狼兄,心道:今天不行,過兩天也要問的。我問不出,也要派人問。

 祝纓起身道:“你還要回去跟女人好好說話呢!不好好說,會再捱打的。”

 刀兄半截身子都發紅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誰誰誰……誰捱打的?”

 顧同道:“快,老師要回去了!”可千萬別當面揭人的短了啊!說點正事就行,正事上頭說實話沒關係的,男人私事,可不敢說他怕老婆啊!誒?老師怎麼知道的?是仇文告訴她的嗎?

 仇文被他看得一個後仰,搖了搖頭,他說這個幹嘛?!

 祝纓是自己看出來的,不過她不說怎麼看出來的,只說結果,且說得略含糊一點,很能鎮住一些人。

 顧同等人七手八腳,還要跟刀兄解釋:“老師酒勁兒上來了!我就說我代老師喝的,他老人家一喝酒就會說實話。”

 刀兄大怒,對他發脾氣:“什麼實話?!誰捱打的?!”

 蘇鳴鸞抄著手:“不敢認,真不是個男人。”

 雙方因為這個又吵了一架,眼見天色不早了,這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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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坐在馬上,吐出一口酒氣,對一旁的蘇鳴鸞說:“管一個縣也容易也不容易。只顧自己享受,就很容易,頂多人人討厭,想反抗你。要是想顧著大家,就不容易,有時候自己還要受委屈。可是呢,這無限風光啊,人都敬你、畏你,凡事聽你的,一言斷人生死,是不是又很快樂?”

 蘇鳴鸞小心說:“我也還在摸索。”

 祝纓道:“你已經做得很好啦。是,我是不會單扶植哪一個的。你與利基人也沒那麼差的,私下相處,也不是一見面就拔刀子的,是也不是?”

 早就看出來了,真要那樣還不得天天打?她在福祿縣的時候,也只遇到過那一回。他們雙方大部分時間裡還是比較和平的。

 蘇鳴鸞道:“遇上了也會打。”

 “嗯。有時候是因為生存,有的時候是因為貪婪。”

 蘇鳴鸞道:“是。”

 “如果能夠一起生存,而貪婪的時候不會那麼殘忍,就好啦。”祝纓慢慢地說。

 “那很難。”

 祝纓道:“也都存在到了現在。總有人搗亂你的日子也便過不好——你們各自的勢力都太弱小。”她向來是這麼個風格,今天就借酒裝瘋,給蘇鳴鸞將話擺明。無論是聯合還是怎麼的,更富庶的山下他們很難去佔領,也就只有在山裡打轉。想要發展,就得一個比較和平的環境。

 蘇鳴鸞嘆息一聲:“是。”

 祝纓道:“你要想管更大的地方,得能管得著才行。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管得到每一個地方的一舉一動。山裡的路途更是不通暢,你還是先將自己手裡有的管好。看,一隻手,握成個拳頭才能有力。你管不著的地方,我來管,我讓它和平。”

 蘇鳴鸞與她一路走,一路聊天,晚上借宿到了一個村子裡。這一夜,蘇鳴鸞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祝纓的意思很明白,還要把利基族也納入到朝廷的範圍之內。蘇鳴鸞不是獨一份了,但是這個事實她無力改變,她得儘早找到應對之法,讓自己能夠在這個規劃裡佔到盡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