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52章 獵頭

    祝纓比較關心的只是:“咱們今晚宿在哪裡?”

    阿蘇洞主道:“前面有個小寨,也是我家的,先歇在那裡。明天開始就要進山了。”

    合著這一段居然不叫“進山”?

    有群山遮擋,太陽“落山”得很早,天暗得十分突然。祝纓也不慌,侯五驅馬近前,道:“路變窄了,當心。”祝纓道:“莫慌。”趙蘇道:“快到小寨了。”

    此時他們正在繞著山路往上爬,又繞了個弧之後,一座樸實的山寨就在眼前了。他們稱之為“小寨”也確實不大,寨子在山腰向陽的一面一個比較平緩的坡上。說是比較平緩,也是高高低錯落著的。寨門一邊有一個高高的望樓,上面有一個人,見到他們就揮動著一支纏繞了一些布條的杆子。

    阿蘇洞主的人也變出一支桿子,晃一晃。兩邊一問一答,告知是“洞主來了”,那邊激動了起來。原本零星的火光漸漸變得密集,一隊人迎了出來!

    阿蘇洞主對祝纓道:“縣令大人,請!”

    祝纓道:“洞主先請。”

    兩人並轡入了山寨,祝纓的打扮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他們甚至顧不得去看阿蘇洞主。祝纓隱約聽到有人說:“那是山下的縣令。”她看過去時卻沒能找到說話的人。

    寨子裡有一百多戶人家,人數不足千人,寨子四面都有粗壯的柵欄,頗高,像是一個小小的堡壘。祝纓不大懂兵事,但是看這樣的堡壘應該也不是很難攻破的樣子。寨主也設了個宴招待,阿蘇洞主請祝纓一同吃個便飯。

    祝纓與他一同往寨主的大屋去的時候,忽然勒住了馬!她往人群中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的人影被一群人匆匆拽走,祝纓眼瞼下垂,馬蹄不遠處落了枚石子。阿蘇洞主大感丟臉,喝道:“是誰?!!!”

    人們面面相覷,祝纓不再說話,靜看阿蘇洞主將人揪出打了二十鞭。

    祝纓不動聲色,阿蘇洞主與寨主卻又格外的熱情的起來,又安排了歌舞。此時賓主易位,祝纓成了主賓,與阿蘇洞主對坐,她說:“看來當年的恩怨不小。”

    寨主道:“那是!你們一把火燒了寨子,死了好些人,現在寨子都是後來建的。”

    阿蘇洞主喝了一聲,祝纓對阿蘇洞主,道:“看來洞主的難處不小。”她也不惱,這些都是早有預料的,福祿縣裡也是獠人長獠人短的叫著呢。

    趙蘇此時又湊了上來,低低地對祝纓說:“現在已經好了許多了。以前更糟一些。”

    祝纓拍拍他的肩膀:“以後會更好一些的。”

    阿蘇洞主道:“不錯,以後會更好一些的!”他端著酒碗站了起來,說,“縣令是我請來的客人!對他不禮貌就是對我不禮貌!”他說完這話,底下竟無一人反對,祝纓暗暗點頭,也起身對阿蘇洞主舉杯。

    阿蘇洞主沒有安排她喝酒,祝纓也不強求,二人頗有默契。

    祝纓便約束手下:“不得在寨中胡亂走動。”看這樣兒,有個瞎摸亂撞的怕不是要出事。便是她自己,也只在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寨中的人都遠遠地看著她。

    她問一個湊得近的小孩兒:“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孩兒好奇地看看她,“嗷”一聲跑了:“阿媽、阿媽,這個青蛙會說話!”

    祝纓索性在門口坐下,曲起一條腿,撐著腮看著圍觀她的人。他們看她,她也看他們。不大會兒,有傻不愣登的年輕人就湊了上前,也有年輕姑娘看她生得白淨,算個俊後生也湊近了。他們問:“你會說我們的話呀?”

    “對呀。”

    等到阿蘇洞主收到消息的時候,祝纓已經把他們祖宗八代都給套完了。知道了他們也種地,種的是稻田,田也散在四周,再往裡面的山裡,有些矮一點的山,山頂的平地上他們也種不少東西。他們也放牧牛馬,也養羊和豬,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要打獵的。

    他們也織布、染布,還翻過山與另一邊的人貿易。他們這寨子裡什麼作坊都只有一個,甚至沒有商鋪,只有偶爾與山下的交換。又有圩,一個月才往大寨裡做一次交換,為期三天。

    也說了這個寨子這一支也聽阿蘇家的管,在很久很久之前與阿蘇家也是親戚。

    至於索寧家,雖然是同族,但是兩家互相看起來是極其不順眼的,年年打月月打,打起來的時候不互相抓了放血祭天就不錯了,沒什麼同族之情的。

    奇霞族與利基族的地盤雖然有個相對的位置,但也是犬牙交錯的,這也與他們祖上的互相攻伐有關。當然,現在也還是互相打。等等。

    祝纓一邊跟他們說話,一邊順手扯了些地縫裡的草莖,草莖在修長的指頭上繞來繞去,不多會兒,她就扔了只螞蚱給那個跑掉又跑回來的小孩兒玩了。

    她也與他們聊天,說:“我們那兒一個月有三次圩,我小時候最愛逛了,也不買,就看。他們可煩我了。”

    看到阿蘇洞主來,人們都站起來避讓,祝纓也拍拍*站起來:“你這裡可真好啊,他們好像都不會煩惱。”

    阿蘇洞主道:“他們把煩惱的事情都讓給我了。”

    祝纓看到剛才還與她聊天的人都快散光了,知道今天也就到此為止了,她笑笑,問:“明天還是一早趕路嗎?”

    “當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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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山裡卻下起了小雨,溼氣漸大又變成了霧,群山都漫在了霧裡。

    阿蘇洞主將趙蘇叫了過去,問道:“這樣的天氣你義父還能走路嗎?”

    趙蘇道:“他一定會趕路的。”

    那邊祝纓也擔心阿蘇洞主的身體是否適合趕路,雖然頭一天說好了,她這一天依舊是派了人去問阿蘇洞主是否需要休息。

    阿蘇洞主對趙蘇道:“他真與山下旁的官兒不一樣。”阿蘇洞主年輕時也與官員打過交道,那些人不要說想去他的寨子裡了,連臨近的地方都輕易不會去,哪怕是騙了他阿爸去燒死的時候,酒宴也是設在山下讓他們這些首領下山去。

    冒雨進山的事情就更是不要提了。

    趙蘇沉默不語,他夾在義父和舅舅中間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祝纓穿上油衣,見阿蘇洞主和那位樹兄身上也有油衣。再看阿蘇洞主的隨從們,都穿的是蓑衣,她這邊的隨從也多穿蓑衣。看到人人都有遮雨的工具,祝纓收回目光。

    趙蘇也是穿的油衣,跟在祝纓身邊,道:“雨天山路難行,馬蹄易滑。”

    祝纓道:“我省得,實在難行時就下馬步行便是。你舅舅的身體還吃得消嗎?”

    趙蘇道:“舅舅上了年紀了,不如早些回寨子裡休息。他近來已很少出寨子了,是很想與義父交好的。他……唉,義父去寨子裡見了我幾位表哥就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著急了。”說著,一臉的苦笑。

    祝纓道:“與我猜得差不多。不要苦著臉,不問你一定是有原因的。”

    “您看得出來?”

    “你也能看得出來。只是你總把精神耗費在無用的事情上才遮了眼。福祿縣是你父母之鄉,你既熟本鄉又熟山寨,卻把自己活得不痛快。真該把你扔到府裡、州里、京裡去。”

    “義父?”

    祝纓搖搖頭,與阿蘇洞主一同上路了。

    這一路他們愈發的沉默,霧也越來越大,東西都看得不大清楚了,祝纓只有在爬到另一座山的半腰的時候才隱約看到了附近一座矮山的山頂很平,彷彿是有田地的樣子。期間也聽到了幾聲水牛悠長的叫聲,卻又找不到牛在何處。

    祝纓讓隊伍暫停,命隨從用繩子一個接一個地連起來,她拿著繩頭以防有人走失。阿蘇洞主見了,心道:好仔細。

    他們中午的時候吃得更簡單,大家都下馬,撐起了碩大的桐油傘,祝纓與趙蘇等人在傘下就餐,童波等人就戴著斗笠站著嚼乾糧。四下除了雨聲就是咀嚼聲,喝的水是臨行前從小寨裡裝的,味道甘甜,比縣裡的水還要好喝一點。京城的甜水井也不能比。

    吃過了又上路,雨、霧和大車又拖慢了行程,他們中間又往一條岔路上一拐,進了另一座山寨,阿蘇洞主已露出了疲態,道:“今天先在這裡歇下吧。明天就能到我家了。”

    祝纓道:“好。”

    阿蘇洞主見她依舊精神奕奕,不由有點嫉妒又有點傷感自身,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麼的精力充沛的!

    因霧大,阿蘇洞主的人與這處小寨互相看不清,險些鬧出了誤會,耽誤了一陣兒才進了寨中。由於阿蘇洞主身體的原因,在這個寨子裡就沒有什麼歌舞宴請,只有寨主相陪。下雨,寨中也沒什麼人來圍觀。祝纓看著寨中瀰漫的薄霧,更加小心再次叮囑不許四處走動。

    就是她自己,也不去寨中尋人聊天了。

    次日清晨,雨停了,山霧仍濃,阿蘇洞主的精神恢復了一些。見祝纓早起又是生龍活虎,又嘆一回氣。用過早飯,一行人再次出發。這一路上,霧沒有散去的跡象,但是阿蘇洞主等人漸漸放鬆了下來,催動馬的次數卻增加了,祝纓察覺到了他的這種變化,知道快到地方了。

    天漸暗了下來,算來他們趕了足三天的路,此時天氣漸熱,煙瘴之地已現雛形。福祿縣本地人如童波也低聲詛咒了起來,祝纓只覺得身上略溼,衣服粘在了皮膚上,其他倒也還好。

    忽然!祝纓的馬不安地動了動,祝纓也勒住了馬,她說:“且慢!”

    縱馬到了阿蘇洞主身邊,她看著阿蘇洞主說:“快到你家了嗎?”

    阿蘇洞主見她神色有異,仍是答道:“是。怎麼了?”

    “不對勁,我也說不上來,但是不對勁。”

    隊伍安靜了下來,在這個山霧仍未散的陌生山裡,身邊是有名的“獠人”,整個福祿縣的隊伍裡頓時不安了起來,侯五揣著刀,縱馬上前要保護祝纓。這段山路並不寬,只能容兩輛馬車並行,祝纓、阿蘇洞主、侯五、“樹兄”四人頓時將路堵住了,趙蘇都被堵在了後面。

    “樹兄”也不快了起來,他道:“怎麼?!”

    阿蘇洞主也覺得不對,但也說不出來,他抬手示意“樹兄”不要說話。忽然!不遠處響起了一陣熟悉的聲響!

    號角聲!

    “樹兄”臉色大變:“利基!”

    阿蘇洞主的臉也黑了,他狐疑地看了祝纓一眼,心道:他察覺到了嗎?

    祝纓問道:“有敵人嗎?”

    “樹兄”咬牙切齒:“狗東西,趁大霧摸過來偷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