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18章 子璋

    你這些年給他積累的年資已然夠多、他升得也夠快了!你這樣的破格,是將他置於危險的境地。你自己也是培植私人,視朝廷官職為兒戲!一個段琳,能讓你如此進退失據嗎?

    人怎能無私心?但要有個度。”

    鄭熹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他知道,王雲鶴也把他的盤算看出些端倪來,但是王雲鶴的話太正了。討論得聲音再大一點,祝纓就得成個靶子了,自己的算盤就更打不響了。且陳巒、施鯤也不同意,可見此事他確實是操之過急了。

    更讓鄭熹不悅的是,祝纓的提升被壓了下來。段家另一個人段智又被調進京城了。

    段家老夫妻生了五個兒子,段智是老大,段弘是老二,老三段琳就是現在的太常。愛妾死了,父母病了,段弘一個沒扛住,也病倒了,比父母稍晚一點,他也死了。段弘死的時候沒孩子,段智就把自己其中一個兒子過繼給了弟弟。然後一家子一起回家守孝去了。

    現在段琳回了京城任太常,第四、第五的兩個兄弟還在外任上,大哥段智先回京城了。任的是個從五品的閒差,他正好有了朝散大夫的銜。

    鄭熹點一點自己手裡的人,父親那些老人不算,他自己攢起來的幾乎沒有過三十歲的。國家承平,也沒什麼人能有大功。祝纓參與過大理寺的幾件大事,已然算積累了不少功勞的人了!如果祝纓拿不到從五品,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得帶著手裡這幾號六品及以下的官員,如何防得住段家人?

    鄭熹嘆了口氣,看來,還得回去跟父親再商議商議,家裡的門生故舊他還得繼續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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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熹沒有把寶都押到祝纓一個人身上,在他拿出備用計劃的時候,祝纓卻出事了。

    四月的一天,有御史上本,*祝纓。

    祝纓長這麼大竟能捱上了御史單本的*,她自己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彼時她正在大理寺內,核著京兆府的案子。京兆府就這幾個月鬥毆事件頻發,鬥毆的多了,重傷、打出人命的案子也就多了一點。這樣的案子京兆府審完了就得報到大理寺來。祝纓看了看上面的簽名,自己認識的幾個熟人也都還在京兆府幹得好好的,只是頂上面的那個人換了。

    她還是照著王雲鶴在京兆府時候的舊例辦,優先給京兆府的案子複核。大家都還是要在京兆生活的,跟地頭蛇處得好點不壞處。

    正批著,外面忽然有人跑了進來:“小祝大人!小祝大人!不好了!有、有人彈、*……”

    祝纓道:“怎麼了?鄭大人被*也是常有的,他應付得來。”

    “不是,是你!”

    “*我?哎呦,我出息了。”

    祝纓的心裡,自己是不配挨一個*的。她也不是主政一方的官員,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能*自己什麼呢?

    她說:“想給我安什麼罪名啊?”

    “諂媚。”

    “啥?”她連王雲鶴都不送重禮,老鄉陳相家也沒去硬蹭,他諂媚誰了?鄭熹?從一開始見到鄭熹,就是她從鄭熹手裡拿錢的!鄭熹成親,她都是坐著吃席的。

    沒一會兒,左司直也拖著楊六郎過來了。楊六郎這幾個月過得很慘,段琳沒有針對他,但是對一個真正的不學無術只靠宦官的關係當了官的人來說,讓他正式做事就夠他受的了。

    楊六郎一抹汗,道:“我打聽過了,也不是我們段太常這邊兒乾的,是御史。”

    左司直道:“這不廢話麼?”御史當槍,最好使了!

    祝纓道:“到底*了我什麼?”

    左司直問道:“你給鄭奕家蓋房、送東西、送炭了?”

    祝纓的眼睛瞪大了:“這叫諂媚?”

    左司直道:“咱們都知道是為人處事周到貼心,可要找事兒的人,就要說你是假公濟私,拿著大理寺的賬目去討好咱們鄭大人的族親,這是要把大理寺當成侯府的……庫房。”

    豁!擱這兒等著她呢?

    祝纓道:“那就讓他查去。不用管它。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老胡呢?這一份公文得他聯署,簽完了趕緊給京兆府發過去,他們現在也夠忙的。”

    楊六郎小心地問:“你不怕呀?”

    祝纓道:“怕什麼?”

    楊六郎縮縮脖子,道:“那我回去了。”

    一會兒功夫,大理寺裡也有人小聲嘀咕。下屬給上官家裡幹事這太正常了,祝纓既然沒有剋扣了大家去討好上司那就是大家的好朋友,所有人的情緒都很穩定,也都嫌棄上書的御史沒事找事。

    更有看守庫房的小吏信誓旦旦:“並沒有拿咱們的東西補貼那位小鄭大人家,我看著的,賬都在呢。”

    他們就開始懷疑:“一定是有人眼紅,怕是對著小祝大人來的。”

    更有人說:“哎,聽說段太常家的事麼?他們家當年可不厚道,將咱們鄭大理的姑姑求娶回去,自己卻拿娘子的嫁妝養外室私生子……”

    “那就合上了!這是拿小祝大人來殺雞儆猴呢!當誰看不出來嗎?”

    無論如何,彈章一上,還是說的這麼個罪名,對祝纓的名聲都不是件什麼好事。你要是貪贓枉法,還算是有點本事,諂媚上官算什麼?就好像到了大牢彼此一說來歷,人家犯法都是殺人放火,你犯法是不小心走路犯了夜禁。叫人瞧不起。

    等鄭熹從朝上下來,整個大理寺已然討論了有一陣兒了。祝纓沒事人一樣地將這一天的事實給彙報了,最後對鄭熹說:“我要讓位避嫌嗎?”

    鄭熹的臉色也不太好,道:“要先自辯。”

    所謂自辯,就是要自己寫個辯解的奏本,解釋清楚對方*你的內容,然後等著審查。因為*的是祝纓管理大理寺期期間的事務,則與之相關的一些事務最好避嫌不要管了。名義上是“諂媚”,背後還有貪墨、挪用公款的意思,把鄭熹也給扯進去了。

    祝纓道:“好。”

    她寫奏本的風格還是一如既往,比較的直來直去。寫的理由就是,在鄭熹家吃飯的時候認識鄭奕,那天鄭奕家火燒得有點大,老遠就看到了,看到了就去表示慰問了。

    奏本一交,她就向鄭熹要假回家休息。鄭熹道:“怎麼誰說你兩句,你就要回家去?正事還幹不幹了?老實幹事去!”

    他也氣上了。段琳回來才幾天呢?這就有人拿“他的”大理寺開刀了?他一面也上本,要求御史拿出證據,一面安排人給段家人找麻煩。他覺得自己被下了面子,跟祝纓說得好好的,要給她升職,職沒升,*先捱上了,還跟鄭奕有關。明眼一看這是一箭雙鵰,一是把祝纓給幹掉,再是把鄭家給拖下水。可恨竟不敢直接衝著他來。

    手下被針對了,上司是極沒面子的。

    祝纓的情緒卻是相當的穩定,罵,她捱得多了,只是“諂媚”?那也不算什麼,她也不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她真正諂媚的時候別人是沒見過呢,神棍混飯吃的時候,什麼好話沒說過?

    她照舊處理著各種公文,又複核各地的案件。男監裡一個梅獄卒的母親病逝,她還給批了假、批了大理寺的喪葬補貼。

    大理寺的人見她這樣,又看鄭熹也替下屬出頭,都覺得安心。哪知這份安心沒有兩天,段智又上表,請求查一查大理寺的賬目。理由十分的正當,既然是坦坦蕩蕩,那就查一查,這樣也好洗去嫌疑,給祝纓正名。

    鄭熹的臉當時就拉了下來。他不怕查賬,祝纓自己就會做賬,他還有個邵書新給參謀,大理寺自己養的吏員裡也有專職的賬房,他們都不是吃素的。但是段智這個老東西一開口就想要查大理寺的賬,他以為他是誰?

    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堂堂大理寺,怎麼能夠隨便一個人、因為一車炭就查它所有的賬呢?

    但是如果不讓查,就彷彿又是“做賊心虛”了。

    鄭熹便當朝質問起來:“可有證據?總不能先安罪名再去生造證據吧?”

    當時上奏的御史竟是個耿直的年輕人,官職雖低,到了朝上卻絲毫不懼,道:“是鄭衍親口說的!某日某地與某某、某某某同飲,席間又有歌姬若干……”

    鄭熹也沒料到會問出這樣一個結果來:“鄭衍?”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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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衍是鄭奕的親哥哥。鄭奕家還沒有分家,他們家兄弟四個都跟父母住,鄭衍已然婚育,雖是長子卻是比較平庸的一個人。

    年前大火,鄭奕家損失不太大,但房子不能就這麼破損著,除了被燒沒了的地方,住得久了的府邸有些房子舊了、小了、樣式不新了,就趁著這個機會重新翻蓋一下。家裡人口繁衍也比自家才住進來的時候多了,還得重新設計、加蓋。

    家裡重新動工程,鄭奕起了很大的作用。祝纓給他介紹了極實幹的傅龍,又有幾乎全套的匠人,連材料商人都是熟門熟路的。商人們跟祝纓那兒賺得少,在鄭奕這兒賺得就多。不過有祝纓夾在中間,他們也沒有很坑鄭奕。鄭奕跟親戚朋友家的工程一比,工也實在、料也實在,在家裡誇祝纓是個實在人。

    家裡有弟弟忙,鄭衍就輕鬆了。他倒是看得開,也不覺得弟弟搶了自己的風頭、自己受到了冒犯,他跟朋友喝酒時還誇他弟。誇弟弟就順口說到了祝纓。男人喝了酒再吹牛就沒有邊兒了,明明是幫忙介紹,就能說“派了人來給我弟使”“當天就拉了材料來”“是送的”。

    朋友取笑時,鄭衍還要力證自己所言非虛:“他本就是大理寺的人,是我家七郎的手下,現管著大理寺的庶務……”

    有理有據,邏輯自洽,且非常非常地符合現在的人情世故,各處哪兒沒點這種事情呢?

    不合傳到了一個年輕的御史的耳朵裡。這位御史根本就不是段家的人,人家只是見不得這麼囂張大膽的損公肥私的事情!

    祝纓是大理寺的官員,事情是鄭衍一張破嘴說出來的,御史只是履行職責。段智落井下石怎麼了?不這麼幹才奇怪呢!

    政事堂也不袒護,大理寺要避嫌,皇帝道:“著御史臺查明。”

    好在祝纓還不是“犯官”,只是個嫌犯,不用收押抄家拿證據。她與胡璉辦好交割,結結實實給放了個假,歸期,待定。

    回到家裡,張仙姑、祝大、花姐都一臉的焦急,杜大姐已然哭了一回。曹昌對他們說:“經手這麼多的事情,也沒見從大理寺裡朝家拿什麼東西,怎麼就、怎麼就……”

    張仙姑、祝大開始罵御史,花姐心裡把段家祖宗八代都罵了。

    只有祝纓很淡定地說:“不用幹活還有錢拿,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祝大問道:“你不找鄭大理說說?這不是替他幹事麼?”

    祝纓道:“這裡頭有他什麼事兒?我也沒替他幹什麼事兒。沒事的,杜大姐,今晚咱們吃什麼?”

    張仙姑焦慮地問:“王京兆,不,王丞相一向不是很看重你的嗎?咱們去找找他?”

    祝纓道:“都說了,沒事兒的。您是想王丞相給我做保?還是要他循私干預?我又沒幹什麼違法的事兒,讓他們查一查,去去疑,也挺好的。以後別想再拿這個事兒來說我。吃飯!”

    家裡旁人都沒心情吃,祝纓好好吃了一餐飯,又去了書齋二樓,去著初夏的小涼風讀起書來。燈才點上,罩上罩子,書才翻了兩頁,門就被拍響了——有人來看她了。

    鄭熹派了甘澤過來傳話:“只管安心在家裡住著!”

    溫嶽、鄭奕是親自來的,他們都不曾想到,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幫忙,竟會因為鄭衍一張破嘴被個御史拿住了把柄。二樓的涼風也沒讓鄭奕的火氣稍減幾分,他罵道:“該死的段智!”又為自己的哥哥向祝纓道歉。祝纓道:“你何必這樣?就算沒有這個事,還有旁的事兒。他們打定主意要借題發揮的,你再小心也沒用。”

    溫嶽道:“你打算怎麼辦?”

    祝纓想了一下道:“趁有功夫再學點東西唄。我這幾年可難得有閒暇呢。都別太懊喪了。來,笑一個。”

    溫嶽和鄭奕都哭笑不得:“你還笑得出來?”

    祝纓道:“查賬的事兒,只管叫他們查!”

    溫嶽道:“七郎怎麼會叫他們亂翻大理寺?”

    鄭奕道:“我和傅龍、匠人那裡都有賬呢。”

    祝纓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不是的。讓他們查。”她回頭看了一眼甘澤,她們仨說話,甘澤雖然也跟了上來,卻很守著一個僕人的職責,並不插言。祝纓對甘澤道:“告訴鄭大人,查下去。”

    甘澤這才問道:“要七郎查什麼?”

    祝纓笑道:“問問鄭大人,還記不記得我向他要過的那份名單。”

    “好。”

    溫嶽和鄭奕道:“早有準備?”

    祝纓道:“要對付人,不外那麼幾招,挑撥離間、殺雞儆猴、剪除羽翼、借力打力、直指魁首……對付你們,還要顧忌你們的上司,我就不一樣了。”她上司還是鄭熹。她不能不早做準備。

    溫嶽道:“那也當心著些,有事兒只管招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