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102章 第102章

    她叫開了提審房間沉重的鐵門,吩咐獄卒,“把徐公公送回去,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他是要緊的案犯,不許上刑,不許逼他開口。本宮每天會派人過來查看一次,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話,你們幾個替他蹲大牢吧。”

    去年動亂當夜的情形,表面上查問了個清楚,但細想起來又不甚清楚。

    她只知道一件事,裴顯這回麻煩大了。

    徐公公拘在大理寺,眼下無人詢問他的口供,因為所有人都不敢往下問。

    但只要有一個膽子大的,往下追問幾句,把當夜的情形問明瞭。紫宸殿當夜在場的人裡,有資格下令的只有兩個。一個是半死不活的晉王,一個是領兵入宮的裴顯。

    究竟是誰下令射殺的先帝?

    從大理寺回宮的路上,姜鸞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一個字都沒說。

    進了宮門,前後一覽無遺的長夾道里,除了東宮禁衛跟隨,再沒有旁人。

    姜鸞放滿腳步,瞥了眼身側默默跟隨的文鏡。

    “從頭到尾,你都到了。說說看現在的想法?”

    文鏡默然走出幾步,說,“到此為止吧,殿下。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鸞嗤笑,“你也怕了。”

    又走出了幾步,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

    “我想起一件事。丁翦和我說過,二兄在桂花林裡出了事,當天包括薛奪在內的所有人,第一輪追問口供,都只是走個過場。到了徐公公時,卻莫名其妙打了他的板子,把他打怕了,打出了先帝死因存疑的供狀。”

    文鏡沒聽明白。

    姜鸞卻想明白了。

    “徐公公那頓板子,是有人故意打的。三堂會審的主審官員裡,有人想要引出舊案。”

    她抬腳往前繼續走,“文鏡,事已至此,就算我不想追查下去,只怕也摁不住了。朝廷裡有人想往下追查。他們現在沒有動作,遲早會有動作的。”

    走出幾步,腳下又是一個急停。

    “還是不對。”

    她自言自語,“既然有人存心把舊事引出來,肯定是要往下追查。為什麼至今沒有動作?崔知海不往下查,因為他不知道當夜的具體情形,他害怕。但存心引出舊事的那些人不會怕。至今不動作,他們在等什麼呢。”

    她思忖著,繼續往前走。

    走出幾步,又停下了。

    繼續自言自語,“二兄在紫宸殿養病,早幾天遲幾天沒什麼差別。但裴中書征戰在外……早幾天遲幾天,就關係到邊境正在打的硬仗,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姜鸞想明白了,點點頭,“既要人帶兵征戰,又想要人死。所以先不動作,等人打完仗回來再弄死。處處都算計,什麼都想要……是京城裡常見的謀算路子。”

    文鏡起先還悶不做聲地聽,聽到後來,越聽越心驚。

    他忍不住問,“殿下說的……等人帶兵征戰,打完仗回來再弄死,說的難道是、是督帥?”

    姜鸞停步轉身,瞄了眼文鏡難看的臉色。

    “瞧你嚇的。只是個揣測罷了。”腳下的烏皮小靴踩著青石地,清脆地往前走,“還不確定。不過很有可能。”

    秋日的天氣黑得快,進宮時天色還亮堂著,走出幾條宮道,暮色從天際壓下來,到了掌燈時分,值守宮人們四處奔走,宮道兩邊的石座宮燈陸陸續續地點亮起來了。

    迅速黯淡下來的暮色裡,姜鸞在兩邊宮燈的映照下,轉過一個轉角。

    一個黑衣人影從樹叢陰影裡踏出半步,孤零零地出現在燈光下。

    “小的見過殿下。”那人沙啞地喚了聲。

    隨侍的東宮禁衛齊齊拔刀,以突刺陣型護衛左右。文鏡在黑衣人現身的瞬間,就以身體擋在姜鸞的前方。

    “什麼人!”他厲聲喝問。

    姜鸞瞧著眼前的場景,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

    去年似乎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

    就連前面攔路的黑衣人都像是同一個。

    “去年那個,該不會也是你吧?”她懷疑地盯著從頭到尾包得密不透風的黑衣人,

    “同樣堵在路邊,跟我商量一窖子金換回盧氏嫡系一條命的那個?”

    黑衣人居然不否認。

    “去年也是小的。好久不見了,殿下。”

    姜鸞噗嗤樂了。

    “還真是你。你是王家的人?”她瞅著黑衣人的動作,想從他細微的動作推測出一兩分的想法。

    “ 上次找本宮辦事,錢歸了東宮,盧四郎也成了東宮的人。你家主人吃了回大虧,這次還敢找本宮?”

    她想想又不對,王七郎才入仕,在她手裡捏著呢。

    “王家不可能再用你了。你不是王家的人。”

    黑衣人平淡解釋, “不知道殿下說的王家是哪個王家。上次找小的辦事的人,和這次找小的辦事的人,不是同一撥人。”

    姜鸞:“嗯?仔細說說。”

    “世上既然有家臣,有死士,當然也會有小的這種不被信義束縛,只管銀貨兩訖,受人之託、替人辦事的人。 ”

    黑衣人沙啞地笑了聲,“殿下恕罪,小的追蹤殿下幾天了。剛才依稀聽到幾句言語,小的覺得,是時候找殿下談一談這回的交易了。”

    姜鸞跟去年一樣,揮退了東宮禁衛,只留下文鏡護衛身側,鼓勵黑衣人大膽開口。

    “什麼交易,說說看。”

    黑衣人問:“裴中書這次出兵征討突厥,如果當真踏破王庭牙帳,大勝回來,朝廷要如何封賞他。”

    “按禮部規制封賞。”姜鸞想了想,“五十年以來最大的軍功,按武職封賞,或許會封侯?如果按文職封賞,或許會拜相。”

    黑衣人嘿地笑了。

    “等裴中書大勝而歸,手握重兵,重新執掌京畿和宮禁防務,聲望如日中天,又封侯拜相,有了封地供養……他還不到三十歲。年輕力壯、野心勃勃的權臣,有如猛虎插翅,從此再難遏制啊,皇太女殿下。”

    黑衣人從陰影裡又走出半步,“讀史書,就是要以史為鑑。被權臣轄制的傀儡帝王,如曹操手中的獻帝,身為天子,身不由己,護不住枕邊的伏皇后。還有下場更慘烈的,如跋扈將軍梁翼,毒殺質帝,天子連性命都保不住。殿下,還要小的列舉更多嗎。”

    “不用了。”姜鸞不冷不熱地說,“你聲音太難聽了,舉的兩個例子也足夠了。委託你帶話的人要對付裴中書,他們提醒本宮不要插手?後面想說什麼,一口氣全說了吧。”

    “殿下機敏,舉一反三。三堂會審之事,針對的是何人,殿下已經有所察覺。”黑衣人的嗓音難聽,言語卻足夠蠱惑。

    “裴中書領兵征戰突厥,眼下當然人人稱讚。但只要這場戰事打完,突厥剿滅,朝廷不需要用兵了,裴顯連同他麾下的重兵,就成了朝廷的肘腋之患。殿下和裴中書交好,曾經結下一段舅甥情誼,但此一時,彼一時也。自古有句名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剷除了他,於殿下有益無害。接下來,殿下什麼都不必做,只需安坐高堂,自然有效忠皇家的忠臣們動手,剷除大聞朝百年以來最大的禍患。殿下只需耐心等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