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96章 第96章

    前線的征戰陷入了膠著。

    謝徵的騰龍軍防衛遼東多年, 領兵的習慣就是穩紮穩打,防守強於攻擊。

    這次從西北跨越山嶺而來的突厥騎兵,卻是速度極快, 來去飄忽如風。

    前線隔三差五送來京城的戰報,每封都是差不多的內容:

    敵軍突破;我軍追擊;趕上包抄;敵軍再突破, 我軍再追擊……

    騰龍軍咬著突厥騎兵的尾巴不放,但始終不能殲滅主力, 甚至連超過千人的交戰都極少。追著追著, 前線交戰的地點離京城越來越近了。

    一開始交口稱讚謝大將軍的同一批太學生, 如今有大半改了口,天天在街頭巷尾議論痛罵謝徵無能誤國。

    姜鸞有天路過街角, 張貼著官府告示的高牆下圍了一圈人。

    她聽到了人群中極具煽動的牢騷痛罵,當即叫停了車駕。當時她剛從京兆府出來, 乘坐的是東宮最簡樸的那輛車, 以路人的身份質問罵得最兇的那個,

    “前線還在征戰,戰事尚未結束, 爾等為何當街胡亂言語,說什麼謝大將軍無能誤國?謝大將軍領兵浴血奮戰,哪裡誤國了?”

    領頭一個太學生憤然道,“謝大將軍領兵十萬, 出京迎戰已經二十日, 竟沒有一場勝績,就是無能誤國!朝廷理應撤換謝徵,另換良將出徵!”

    姜鸞隔著碧紗窗簾子說, “書生入京趕考, 連考三年, 竟不能高中一次。家裡是不是應該把書生召回鄉里,從此把他關在家裡鋤地,另換人再考?”

    領頭的太學生被駁得啞口無言,在圍觀眾人的鬨笑聲中,衣袖掩面遁入人群裡。

    但前線戰事膠著,引發人心焦躁。

    為數不多的主戰派裡,讓裴顯帶兵迎戰的呼聲又高起來了。

    關鍵轉折點,是七月底的某天,前線傳來了四百里加急快報。

    快報的內容倒是平平無奇,依舊還是敵軍輕騎突破了我軍陣地,我軍領兵緊隨追擊。問題在於,這封戰報只花了一天就送到了京城。

    意味著,戰事的前線,推進到距離京城不到四百里的地方了。

    大批逃難的百姓湧進了京城。

    起先兩天官府還接待進城躲避戰事的遊民,蓋起遮風簡易棚子給遊民居住,開官糧倉,東南西北四處主城門旁邊熬粥賑濟遊民。

    但逃進來的百姓實在太多,京城容納不下,最後索性全部阻攔在城外。

    城外十里地,亂糟糟聚滿了逃難的遊民。

    驚慌的氣氛再度籠罩了京城。

    城外聚攏著眾多進不了城的難民,城裡許多有家有業的富戶收拾了金銀細軟,只等清晨坊門開啟,就帶著全家老小乘車往南邊奔逃。

    出城的車馬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竟然阻塞了南門。

    朝中讓裴顯帶領玄鐵騎精兵,出京支援前方戰事的呼聲越來越高了。

    端慶帝姜鶴望在皇宮裡也聽到了風聲,把姜鸞召過去商議。

    “裴中書曾經說過,突厥新可汗狡猾如狐,說得不錯。”姜鶴望感慨,“謝大將軍似乎總是慢一步,總是綴在後頭跟著。這麼多天了,正經仗沒打幾場,人都快到京城下了。”

    姜鸞說,“沒有勝,但也沒有敗,騰龍軍的五萬兵力尚在,兵強馬壯,只在等候時機。”

    端慶帝搖頭,“他們都說,仗打成這樣不妥當。裴中書的玄鐵騎戰力精銳,對戰突厥人的經驗又豐富,應該換一換,把玄鐵騎派出去做前鋒,擋住京城外的突厥人;再把謝大將軍召回來,鎮守京城。”

    說到這裡,他遲又疑不決,“阿鸞,我怕啊。臨陣換將,戰場大忌。萬一……”

    後面的半截話,誰也沒說出口。

    他們的長兄,當初好大喜功,堅持御駕親征,諡號得了個‘靈’字的惡諡,有七分原因來自戰事上。

    仁者少兵。但既然動了刀兵,坐在龍椅高位上,被千萬人口稱著‘聖人’頂禮膜拜的君王,誰也承擔不起戰場兵敗,書寫進史冊的恥辱後果。

    姜鶴望雖然性情寬和,但他還是怕。他也承擔不起。

    姜鸞沉默了許久,說,“把裴中書召來紫宸殿,屏退左右。只有二兄,我,裴中書三人在場。二兄親自當面問他吧。”

    ——

    “是個不錯的主意。但臣有個更好的主意。”

    裴顯被召入紫宸殿,耐心聽完端慶帝的絮叨煩惱之後,直截了當地說道,

    “威武將軍丁翦,領南衙禁軍十六衛鎮守京城。臣領著八萬玄鐵騎出城馳援。不必召謝大將軍回返,叫他的騰龍軍繼續在後面咬住突厥騎兵的行蹤。玄鐵騎和騰龍軍兩路夾擊,必能剿滅來犯的五萬突厥兵。”

    姜鶴望琢磨了一下,連連搖頭,“冒險!太過冒險!南衙禁軍十六衛,號稱二十萬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里面的貓膩,八萬軍戶空餉,去年太行山又陣亡了八萬,空出來的缺額至今連一半都沒補齊!就這不到十萬的老弱病殘……

    “南衙禁軍十六衛,號稱二十萬,實額五萬八千四百人。”裴顯淡定地接口,“臣今年春夏著重整頓了南衙禁軍,最新報上來的人數,絕對實打實,不弄虛作假。”

    姜鶴望:“……不到六萬人!守百萬人口的京城!”

    他聲音都驚得發顫了,“裴中書!你……你……萬一哪裡出了岔子,你是要坑死朕啊。”

    裴顯站在原處,巋然不動地回應,

    “臣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兩軍出城夾擊,對方的五萬輕騎到不了京城。聖人有憂慮的話,臣可以請立軍令狀。”

    “按臣的部署,此戰若不能大勝凱旋返京——就以馬革裹屍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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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鐵騎八萬大軍出征前夕,一輛不顯眼的馬車駛入兵馬元帥府門內。

    書房裡只點起一盞油燈。

    燈下坐著等候的人。

    八月初的天氣早晚秋涼,夜裡的風勢漸漸帶起了扎人的涼意,姜鸞肩頭裹緊斗篷,在夜風裡搓著手踏進門來。

    “才進八月就開始冷了。”她呵著手說,“下午出來的時候有太陽還嫌熱,天黑了起風就冷成這樣。早知道就拿個手爐出來了。”

    裴顯遠遠地見了人影就起身,把在看的書卷放在長案上,迎過去幾步,握了下姜鸞的手。

    入手的肌膚果然沁涼。

    他又捏了一把衣袖。裡頭沒穿夾衣。

    “你今天出來穿少了。室內待一會兒就好。”

    一年四季,裴顯的手掌總是溫熱的。姜鸞一隻手被他握著,把他的手心當做手爐捂,另一隻手壞心思地鑽進了他的衣袖裡。

    鑽進衣袖深處的手彷彿是個小冰塊,裴顯被冰得眉梢細微彈跳了幾下,一把攥住不安分的手腕,索性把兩隻抓在一處,塞進掌心裡捂著。

    入秋不久的天氣還遠遠沒到嚴寒的地步,被戶外冷風吹得發涼的手腳在室內不久便回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