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86章 第 86 章

    招魂白幡豎起,祭舞鼓樂罷,她站在高臺之上,對著河水念一句殤詞,懿和公主姜雙鷺往河水裡灑下祭食,十一位將軍齊聲高喊複述一遍殤詞。

    “魂兮歸來!”

    低沉雄闊的嗓音,迴盪在空曠的田野山間門。

    起先還陽光灼人的盛夏午後,過了午後,天上濃雲漸漸翻滾聚集,軍隊的旌旗和招魂白幡在山風中獵獵作響。

    招魂儀式連著舉行了三日。

    換了三處地點,山腳河邊,山谷口,平沙地,都是去年的舊戰場。接連三天,將士們忙碌著掩埋陣亡屍骨,就地祭祀招魂。

    崔瀅的才幹在這幾日裡展現出來了。

    作為姜鸞身邊的伴讀,由她出面和各方人馬交接庶務,安排東宮行程。

    包括這幾日姜鸞的主帳駐紮在哪處,何時起身趕路,何時休息,儀式中間門空出來的時間門裡召見哪位官員,幾處戰場按照地勢遠近不同,先去哪處,再去哪處,可能遇到的天氣異象,準備祭祀的物品,安排得井井有條,中途沒有出一點意外。

    持續三天的儀式結束後,姜鸞累得倒頭就睡,從頭天晚上直睡到第一天傍晚。

    睡得實在太沉,中途有人來喊過幾次,頭一次聽聲音似乎是崔瀅,姜鸞心想著,又是哪位官員趕來見她,反正沒什麼大事,見了面都是套近乎,不見……

    迷迷糊糊地把駝毛氈毯往上一拉,完全矇住了臉,裝死。

    崔瀅喊不動人,嘆著氣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腳步聲進來,這回似乎是幾個隨侍的東宮女官,小聲地喊她,“殿下,該用膳啦。都睡過去兩頓了……”

    姜鸞從頭到腳都蜷在駝毛氈毯裡。山上溫度冷,盛夏季節裡溫度彷彿回到了初春,蓋上厚實的毛氈毯全身舒坦,她一點都不餓,繼續裝死。

    幾個女官也無奈地出去了。

    牛皮大帳裡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來吵她好眠了。

    姜鸞在香甜的睡眠裡卻有些隱約不安。

    她總覺得少了個人。

    似乎應該還有個人,可以不搭理她皇太女的頭銜,覺得她該起來用飯,起來接見官員了,就直接進她的帳子,把她的氈毯一把掀開,把犯懶的她從一堆鴕鳥毛裡揪出來,再禮節齊備地和她客氣說話,

    “殿下恕罪。不過殿下該起了。”

    她確實是累得快死了。不過如果他來找她的話,她還是會起來的。

    他人呢。

    為什麼不來找她。

    她在不甚安穩的夢境裡翻了個身,抱住了溫暖柔軟的鴕毛氈毯,彷彿抱住那人帶著體溫的手臂,依戀地蹭了蹭。

    ——

    裴顯在山下的中軍帳裡睜開了眼。

    山裡入了夜,連風都陰冷起來。八千前鋒營將士正身處在數萬亡魂埋骨的戰場邊緣,世人篤信鬼神,戰場是大凶之地,據傳入夜後是屍氣漫溢最旺盛的時刻,就連最大膽的軍士也不敢在晚上隨意單獨走動。

    軍中每隔十步便點起一處篝火,以火光驅散陰氣。

    裴顯最近時常做夢,每次都是怪異模糊的夢,夢醒之後了無痕跡,白日裡的記憶往往只剩下一個輪廓,一絲惆悵。

    今晚睡得早,模糊怪異的夢境又來找他了。

    夢裡依舊有她。

    夢裡的那個她,身體似乎很不好,就連走路也需要攙扶,走出幾十步便氣喘吁吁。

    夢裡的他自己在馬上。

    戰馬不耐煩地噴著響鼻,馬蹄在原地來回踏步,韁繩被面前虛弱的她握在手裡。

    “我想跑一圈。”她在風裡咳喘了幾聲,聲音微弱而堅持,“我學過騎術的。不去遠處,就在跑馬場附近跑一小圈就好。”

    她抬手撫摸戰馬的鬃毛,露出懷念渴望的眼神,聲音軟軟地喊他,“裴相,應我一次就好。”

    裴顯在半夢半醒的混沌裡皺了下眉。怎麼又是裴相。

    夢裡的自己也在皺眉。

    如果不是他用力扯住韁繩,她那點握韁繩的力氣,哪裡能攏的住馬。只怕已經被馬拖出去了。

    最近幾年,他把朝廷權柄牢牢抓在手裡,卻也得罪狠了世家大族。朝中人才大多出身於世家,對他敷衍有餘,誠心投靠的沒有幾個。他手下找不出幾個可以獨當一面的能臣。新提拔的都是寒門出身的年輕人,才能有,還需要歷練。

    他難得過來跑一回馬,也是存了放鬆積鬱情緒的心思。不想才跑了三五圈,不知怎的被她知道了消息,大老遠地從後宮裡被人攙扶著走過來,走得身子都軟了,站在他的馬頭前,急促地喘著氣。

    原本就是嬌氣又病弱的身子,長得又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楚楚相貌,喘氣喘得人心猿意馬。天下多的是男子喜愛她這般的荏弱美人兒,哪怕她如今尊貴之極的女君身份,也擋不住周圍年輕禁軍們偷瞟過來的火熱的眼神。

    偏偏她意識不到自己的美貌和別人的覬覦,也意識不到自己的脆弱。

    本身是一隻已經有了*細碎紋路、隨時可能破裂的珍貴玉瓶,不好好地在深宮裡休養著,早些把裂開的紋路修補好,偏偏要惦記著出來跑馬;皇宮都走不出去,還整天嚷嚷著要出城踏青。

    乍看起來溫柔乖巧,性子卻作天作地,作起來恨不得把她自己直接在地上摔個八瓣碎。

    他從小性子沉得住氣,經歷了邊關戰事,京城政變,踩著腳下屍骨登上相位,京城政務掌於他一人之手,自以為已經做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