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73章 第 73 章

    宮裡昨夜連續出了幾件大事,裴顯和謝徵作為聯合執掌宮禁的統領人物,需要合力追查。

    首先要查的,當然是昨夜御花園走水,是意外還是縱火。

    第二樁要查的,是昨夜景宜宮走水,是意外還是縱火。

    但徹查兩件宮禁走水的大事之前,今天首要的任務,得把所有留宿的朝廷高官和外戚勳貴全須全尾地送走。

    送完一輪,盤查下來,留宿的百餘人都安然無恙,單單少了個顧六郎。

    這是今天第三樁要查的大案了。

    裴顯和謝徵兩個人面對面坐下,對著麾下各自送來的一手查探線報,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好一陣。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裴顯把手上的線報往火盆裡一扔,烈火升騰而起,當著謝徵的面燒了個乾淨。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瞧著昨夜景宜宮的走水像是意外。”他喚了謝徵的字,“思行,你覺得呢。”

    謝徵也把手上的線報扔進了火盆裡,投桃報李,禮尚往來,“彥之,我瞧著昨夜御花園的走水也像是意外。”

    裴顯打開空白奏本,狼毫蘸滿了墨,筆跡遒勁,開始往奏本上寫查證結論,

    “景宜宮意外走水,燒燬一角殿室,一名值守宮人不幸亡故。御花園意外走水,燒燬了一座木樓。所幸損失皆不大。”

    “至於如何寫結論——”裴顯停筆斟酌了片刻,“逢年過節時,皇宮四處多備銅缸,備足清水,防備火患。思行,你看這樣寫如何?”

    謝徵提醒,“聖人見不得清水,改成銅缸裡備足黃沙。”

    裴顯謝了他的提醒,寫下上元夜皇宮兩場走水意外的結論,

    “——逢年過節時,皇宮四處多備銅缸,備足黃沙,防備火患。”兩人聯署簽了名。

    走水的事容易解決,宮裡少了個大活人,卻是棘手的麻煩。

    謝徵那邊賊喊捉賊,當然是什麼也查不出來。

    謝徵和裴顯商量著,“顧六郎失蹤之事——”

    裴顯握著狼毫管,對著墨跡淋漓的奏本,很快決定下來。

    “燒死在公主寢殿裡的,當然只可能是值守內宦。顧六郎昨夜留宿在外皇城,半夜意外失蹤,我等必當竭力搜尋,查問相關人等。就算人找不回來,也要寫明前因後果,給顧娘娘一個合適的交代。”

    他著手開始從顧六郎這邊探查。

    昨夜顧六郎被安排宿在外皇城的值房。

    普通官吏值房沒有寢具,他安排睡下的是三省六部主事官平日用的單獨值房。值房狹小,裡間小榻勉強睡下兩個人,彼此翻身一下動靜都不小。

    顧六郎是家裡幼子,從小衣食住行優渥,在鄉郡求學時被人捧到了天上。不想進京了倒開始吃苦。他翻來覆去許久睡不著,嘴裡低聲抱怨不止,倒惹得同住的人大發牢騷。

    和他同住的是一位宗室子,姜氏遠親。

    宗室子被安排睡了外皇城值房,連內皇城殿室的邊兒都沒摸著,自己同樣滿腹牢騷,開口陰陽怪氣。

    “愚兄是宗室的旁支遠親,被人怠慢了,安排到大老遠的外皇城裡睡一宿,沒什麼好說的。誰讓愚兄身上除了姓姜,一無是處呢。但顧老弟,你可是顧娘娘的親弟,正經的國舅啊。”

    宗室子句句嘲冷嘲熱諷,“瞧瞧東宮裡那位謝瀾,上一任的國舅,京城換了新天,大家都以為他人走茶涼了。誰料人家就是有本事,轉頭搭上了東宮的大船,今晚歇哪兒呢,東宮裡。和他一塊住的是誰?重權在握的裴中書!”

    宗室子說完,冷笑一聲,“別仗著喝多幾杯就抱怨這個抱怨那個的,你我半斤八兩,誰嫌棄誰呢。有本事你去找東宮皇太女抱怨,睡東宮裡啊。”說完老實不客氣地佔據了整張榻睡下了。

    顧六郎被擠兌得心浮氣躁,七八分的酒意翻滾上湧,少年意氣衝上了頭頂,一張臉漲得通紅,

    “東宮往哪兒走!”

    他把合住的宗室子推起來,喝問道,“指個路,在下現在就去找皇太女殿下討個說法!謝瀾都宿得東宮,在下為何宿不得!”

    宗室子瞧熱鬧不嫌大,當真給他指了路。

    ——人被禁衛提溜到裴顯面前,說到這裡時,和顧六郎同宿的那名宗室子縮了縮脖子,

    “在下真的只是指個路而已……皇城裡遍地禁衛,在下原以為顧六郎走出幾步就會被攔回來。誰知道他出去了就整夜沒回來,在下也不知他去了哪兒了……”

    裴顯揮手命人把他帶下去了。

    “遍地禁衛,確實走出幾步就該被攔回。除非是值守禁衛疏忽,沒有攔住他。”

    他面前擺放著打開的六尺宮禁防衛圖。

    左手按住顧六郎昨夜宿的外皇城值房處,順著宗室子指出的那條往東北方向的宮道,如果無人阻攔,筆直往前走——

    “這邊三條岔路口。”謝徵點了點宮道盡頭,“往東南走才是東宮地界。繼續往東北走,就入了後宮,可以看到景宜殿的外圍牆了。”

    裴顯沉吟著,“半夜喝多了酒,走錯了路?誤入了景宜宮?”

    “或許一開始確實走錯了路。但到了景宜宮地界後,不是誤入。”周圍並無他人,謝徵也不再隱瞞,冷冷道,

    “他走到正門外時,被值守景宜宮的禁衛攔下了,明明白白告訴他,這裡是景宜宮,懿和公主住處。警告他原路退回。”

    謝徵抬手點了點大宮禁圖的景宜宮北面院牆。

    “繞了一整圈,從北面院牆最矮處翻進去,不遠就是公主起居的寢堂。”

    謝徵壓抑著心中鬱氣,陳述他從懿和公主那裡打聽來的幾樁舊事。

    “顧六郎是外戚,在宮裡見過懿和公主幾次,說過幾次話。除夕夜宴會當夜,堵著公主說了些不著調的胡話。上元夜賞燈喝多了酒,或許酒後壯膽,起了歪心思。”

    裴顯的手指在木案邊輕叩幾下,“懿和公主的婚事懸而未定,顧六郎存了當駙馬的心思?初生牛犢不怕虎,酒壯人膽,知道懿和公主性情好,他想要趁生米煮成熟飯——”

    謝徵抬手擋住了下面的猜測,“不必猜測太過。他不至於如此大膽。只是年少輕佻,喝多了酒,夜裡跳牆闖進去吐露鍾情,自以為能獲得公主青睞……”

    說到這裡,謝徵的聲線沉冷,帶出幾分肅殺之意,

    “這裡是皇城,皇家威嚴不容冒犯。不是鄉野大戲裡唱的風流才子配佳人。冒犯天威者死。”

    裴顯丟了狼毫筆,身子往後一仰,靠在牆邊,似笑非笑,“顧六郎怎麼死的,這裡無人,說說看?”

    謝徵的拇指緩緩撫摸著自己隨身不卸的刀鞘,視線卻轉開了,答非所問,簡短地道,“夜闖公主寢殿,出言輕薄,驚嚇貴人,該死。”

    “確實該死。”裴顯起身,毫不在意地繼續查看起木案上攤開的宮禁圖。

    “宮裡失蹤了個顧六郎無足慮。裴某隻是驚訝,這麼遠的距離,外皇城直通後宮的路,半途需得過一道左掖門。他喝多了酒,值守宮門的禁衛又沒喝酒,顧六郎是怎麼暢通無阻地走過去的。”

    這一點謝徵已經查過了。

    “就是那麼巧,值守左掖門的禁衛昨夜喝醉了。”他苦笑。

    他幾步走近,指著宮禁圖上的左掖門處,“昨夜負責值守外皇城值房一帶的,是新近提拔上來的南衙右翎衛中郎將,李虎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