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70章 第 70 章

    裴顯做了個荒誕之極的夢。

    年少而知慕少艾,他年少時做過一段時間的春夢。那時候入夢的都是形象模糊的人。春夢了無痕,醒來時只剩悵惘。

    十六歲徵辟入仕,入了軍中摸爬滾打,模糊的春夢從此消失無蹤,他做起真實的噩夢。夢裡都是同袍們瀕死的臉和絕望的掙扎呼喊。

    後來連戰場的血腥都習慣了。比起真刀實槍的戰場,有更多不見血的地方殺人於無形。他漸漸不怎麼做夢了。

    時隔多年,他居然又做起了春夢。

    夢境還如此的真實。

    一抬手,彷彿就能碰觸到細膩柔軟的肌膚;接近了,鼻尖下就會傳來隱約的幽香。

    夢裡的人有一張極熟悉的面孔。性情狡黠多變的年少貴女,偏偏生了一副柔軟無害的姣美面容,雪白的腰肢一隻手臂便能攏住,喊疼的時候,烏黑眸子升起一層濛濛的霧氣,就連她罵他咬他的時候,都好看極了。

    他在夢裡也知道這是個虛幻的美夢,他久違地在夢裡放縱自己,亢奮地無法自制。

    但只要是夢,就有夢醒的時候。裴顯帶著難言的悵惘醒來,並沒有急著起身。

    他閉著眼,躺在柔軟的衾被裡。

    他不願睜眼。

    只要睜開眼,從這張殘餘著夢中溫情的床上起身,他就要直面嚴酷的現實了。

    昨夜他夢中顛倒縱情的人,此刻應該在另一張芙蓉暖帳內,縱了情,遂了願,和她喜愛的人抱在一處,溫言細語呢喃她的喜歡。

    裴顯的唇邊露出一絲近乎自虐的自嘲。

    他雖然閉著眼,但陽光從東邊的窗紙透進來,他閉著眼都能感受到,天亮了。

    她可以和喜愛的人抱在一處,他自己卻職務在身,必須要起身了。

    為了滿足她的夙願,昨夜御花園裡一場刻意製造的‘走水’意外,導致上百名朝廷大員和宗室子弟被扣在宮裡過了一夜,最遲中午之前就該放出宮去。扣得太久容易引發記恨,萬一有人咬死了要往下追究,他身上領著一半的皇城防衛,也是要擔責的。

    他起身的瞬間就感覺到不對。

    手肘傳來的光滑的料子觸感,柔軟得彷彿天邊的雲,絕對不是他平日裡穿的衣袍料子。

    他閃電般挪開手肘,赫然才發現自己裸著上身。

    光裸著上身還可以解釋為昨晚喝多了,宮人服侍睡下,解開了衣袍。

    但他光裸的手肘下,壓著一個肚兜。

    明顯是少女用的淺粉色的柔滑肚兜,精巧的繡工細細繡了一隻雪白的貓兒。通體雪白,只有耳朵尖上黑色,一看就是是東宮金籠子嬌養的點點。

    裴顯的視線凝在那個粉色的肚兜上,盯了足足半刻鐘。

    他開始回憶昨夜發生了什麼。

    回憶裡出現了一段空白。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是如何走進捲雲殿,木案上放著薛奪親自拿來的兩壺酒,他坐在殿裡等來了謝瀾。

    他不容拒絕地連灌了謝瀾三杯宮廷淡酒‘滿庭芳’,自己懷著滿腹鬱氣,喝了三杯回命烈酒。

    然後……

    他自己就空白了。

    昨夜那個荒誕的美夢,在他睜眼時已經被他決然地拋在腦後。

    忽然又像一片浮雲般地飄了回來,重新清晰地塞滿了他的腦海。

    他閃電般地掀開了覆蓋身體的被褥。

    床褥凌亂,痕跡宛然。

    他的手肘至今還壓著那個粉色柔滑的肚兜。

    把手臂從肚兜上挪開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更糟糕的事。

    一圈小巧整齊的牙印出現在他光裸的上臂肘彎處。不用細想就能猜到這圈牙印是怎麼來的。

    眼前所有的一切,清晰地告訴他,昨夜真實地發生了一些事。

    昨夜那個春夢多半不只是個夢。

    肚兜繡著東宮裡的點點,繡得活靈活現,肚兜的主人多半是東宮的人。他不敢猜測昨夜是哪個宮人被他拉上了床,他只知道,昨夜一定有哪裡出了錯。彌天大錯。

    昨夜穿戴的整套衣衫官袍倒是都好好地掛在床頭。他避開那圈牙印,匆匆穿戴起身,大步走去緊閉的殿門,拉開了門。

    清晨升起不久的陽光映進來的瞬間,他看到明堂裡的陳設,又想起一個更糟糕的問題。

    這裡是捲雲殿。

    按照他自己的安排,他原本應該讓出捲雲殿,宿去別處。

    他昨夜宿在捲雲殿裡,那姜鸞和謝瀾兩個呢?!

    正月裡的冬日煦陽,映亮了他平靜面容下隱藏的晦暗神色。他站在殿門邊,面色如霜雪,對著殿外候著的宮人問話,“你家殿下——”

    殿外候著的居然不是尋常宮人,而是姜鸞身邊的兩個女官,白露和夏至。

    裴顯是認識她們的。

    隨侍東宮皇太女的親信女官,為什麼會大清早地等候在捲雲殿外?

    瞬間心神電轉,他對著殿外的白露和夏至,又問了遍,

    “你們家殿下——”

    白露就像沒聽到似的,抬起裙襬就進了殿,直接往裡走。

    夏至跟進來,惡狠狠剜了他一眼,這才快步跟著白露進去了。

    裴顯留意到夏至臉上明顯的慍怒,心思轉了轉。

    從喜怒愛憎分明的親信身上,很容易揣測到和她們主人相關的事情和想法。

    下一刻,注意到她們兩個直奔內間,開始收拾凌亂的床褥,裴顯的臉色終於微微一變,開口阻攔,

    “你們不必收拾裡面,出來說話。”

    沒人理會他。

    白露和夏至兩個手腳極為麻利地把床褥全部捲起帶走,粉色的貓兒肚兜當然也一同揣走,除了上頭掛著的輕紗帳,只剩下一張光禿禿的紫檀木大床架。

    裴顯:“……”

    裴顯站在門邊,再不說話了。

    他沉住心氣仔細觀察,漸漸的,從兩位女官不尋常的舉動中隱約猜出幾分端倪。

    昨夜在捲雲殿裡發生的事,不管是怎麼樣的糟糕事,姜鸞那邊已經知道了。

    白露和夏至兩個抱著鼓鼓囊囊的被褥出去的時候,他跨過門檻,不緊不慢地跟隨在她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