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63章 第 63 章

    姜鸞把遮住眼睛的風帽往上抬,仔細地瞅車外的動靜。

    馬車的前方和後方分別跟隨著兩匹駿馬,後頭跟車的是垂頭喪氣、頭都不敢抬的文鏡,前方跟車的是神色不動、把視線轉去山林的裴顯。

    嘴上說不惱火了,騙誰呢。

    多年主帥,積威深重,他一句重話不說,一個眼風不給,就能把文鏡折騰得寢食不安。

    姜鸞現在瞧著文鏡可憐了。軍中看重忠義,他如今入了東宮,成了她的人。聽她的命行事吧,對舊日主帥不忠;不聽她的令吧,對東宮儲君不忠。一個人夾在中間門,兩邊受夾板氣。

    她一橫心,對裴顯說,“你別折騰他了。他現在是東宮的人,不聽我的令聽誰的。他沒做錯事。你要罰他什麼,我接著。早晨上山時不是說要蹲馬步?我每天早晚蹲兩次馬步成不成。你給個確切日期,要我蹲幾天。”

    文鏡驚愕地抬頭,“殿下!”

    裴顯勒慢了馬,視線從身側的山林雪景轉過來,在姜鸞臉上轉了一圈,臉上沒什麼多餘的神情,

    “殿下願意維護東宮的人,是東宮臣屬之福。”

    還是不肯應承下來。

    姜鸞有點心煩,趴在車窗邊,指尖噠噠噠地敲著木窗。

    一時間門,誰都不吭聲,車駕往前行了好長一段路,中途只有車軲轆的轉動聲和清脆的馬蹄聲響。

    姜鸞一咬牙,舉起三根手指,應諾道,‘三十天馬步!不能再多了——’

    裴顯卻也在同時開口道,“扎馬步就不必了——”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了口。姜鸞驚喜萬分,“你自己說的,不用扎馬步!”

    裴顯鎮定地立刻接口,“冬□□衫臃腫,扎馬步尤其艱難,出汗了又容易引發風寒,馬步先不急著扎。每日先練上盤的力。上次的那對鐵護腕繼續戴起來。殿下自己應承的,三十天。”

    連戴三十天的鐵疙瘩,姜鸞想想就覺得牙酸。

    但一轉頭,餘光瞄見文鏡小媳婦似的低頭跟在後頭。

    文鏡奉命從兵馬元帥府里弄出了盧四郎,這些日子心情不好受,連帶著吃飯也不香,睡覺也睡不好,姜鸞有次白天午睡多了,夜裡睡不著,臨時起意出去轉悠了半圈,居然看到文鏡半夜坐在庭院裡,眼神直勾勾地對著腰刀。

    他隨身的那把腰刀,是他從前在河東昇任中軍營將軍的時候,裴顯送他的。

    “一言為定。”姜鸞咬著牙應下了。

    她趴在車窗上,期待地瞅瞅裴顯,又瞅瞅後面跟著的文鏡,眼神裡全是催促。

    裴顯勒馬停步,回身看了眼文鏡。

    文鏡驚慌地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裴顯搖搖頭,罕見地露出點無奈感慨的神色,手腕一抖韁繩,駿馬轉頭往後,瞬間門往隊伍後面奔出去幾丈。

    姜鸞探出腦袋瞧著,眼看著他策馬奔到文鏡身側,兩人說起了話。

    說了不超過十句話,文鏡原本像個遭了霜打的蔫茄子,突然就精神起來了,哽咽大喊一句,

    “是……是!末將感念督帥的記掛!末將多謝督帥!”

    姜鸞隔著大老遠距離都聽見了。

    “奇了。他跟文鏡說什麼了?簡直像是起死回生似的……”她正和身側的秋霜小聲嘀咕著,忽然身後車隊的後方隱約奔馬的聲響。

    雪後的山路不好走,車隊行駛極為緩慢,連帶著跟隨護衛的輕騎也速度極慢,馬蹄聲都是緩慢地“噠、噠、噠。”

    後方突然響起的一陣狂風驟雨般的奔馬聲響,和車隊行進的聲響截然不同。

    文鏡立刻勒馬轉頭,帶領著一隊護衛兵馬往後方疾奔過去探查。

    不到短短一炷香時辰,快馬疾奔回姜鸞的馬車邊。

    “殿下!”文鏡臉色微變,聲音還算鎮定,沉聲回稟,“佈置在別院周圍的探哨,剛才察覺有不明人馬窺探院中。數目有兩三百之眾。是別院看守將士的三倍數目。”

    聽到他的回稟,姜鸞唰地開了車簾。

    卻沒有急問文鏡後續,而是和前方跟車的裴顯互看了一眼。

    裴顯微微頷首。

    那是事先已經安排妥當,一切盡在掌握的意思。

    姜鸞出京探望狸奴別院,不是頭一回了,如果暗中有人想要救出盧四郎的話,尾隨她的隊伍後頭是個最好的辦法。

    她每次都大張旗鼓地出京,隨行帶隊數百強壯兵馬,前後打起迴避儀仗,以遊獵的名義預先知會過二兄,前呼後擁地出城門。除非對方想要頂上‘謀害皇太女’的不赦罪名,否則不敢攫她鋒芒,和她的隊伍直接對上。

    名義上,山裡的狸奴別院是她的產業,護衛別院的也是她的人馬。隨行精兵都護衛她回京,別院裡只剩寥寥百人,其中還包括了不少老弱下僕。

    如果想要動手偷人的話,趁姜鸞探視離開之後,是極好的時機了。

    “我們下面怎麼做最好?”姜鸞趴在木窗欞邊問裴顯,“原路回去堵人,還是以靜制動,等他們動手?”

    裴顯抬手又擋住前方一根橫生擋路的松枝,手掌隨即往下壓,把樹枝下方探出車外的紫貂皮風帽往車裡輕推了一把。

    “出城之前,城外可能遇到的種種狀況,諸多的應對決策早已議定了。殿下不必擔心,車裡安坐便是。”

    姜鸞被他一把推回了車廂裡,好容易坐穩了身,聽車外的沉穩嗓音召了文鏡近身,一條條地叮囑下去。

    “你帶兩百兵回去查看。回程聲響弄大些,他們意識到自己行跡敗露,要麼隱忍退讓,要麼搶先下手。若他們隱忍退讓,你們便只做無事,收攏兵馬回來;他們若倉促起事更好,跟上去,揪出他們的馬腳。”

    “是!”文鏡勒馬轉身,奔到隊伍末尾,召集隨行的校尉裨將,大聲點兵完畢,兩百輕騎原路轉回,奔雷般去遠了。

    裴顯吩咐完畢,車馬不停,繼續護送回程。

    護衛陣型變了,輕騎開道,放出探哨,往京城方向加快速度。

    兩人隔著車閒談。

    姜鸞問,“你不跟過去?文鏡可以?”

    裴顯答:“不要小看他領軍的本領。軍中大把的校尉偏將,不是人人都能在十七八歲的年紀領下正將軍的職務。”

    姜鸞坐在車裡,聽裴顯從容提起往事,

    “文鏡的將軍職務是怎麼來的。是他十七歲時,帶著自己麾下五百兵,跟著一隊入境搶掠的突厥人深入大漠,綴在後頭跟了足足半個月,路上遭遇了風雪,沙暴,狼群,他都沒跟丟,最後跟到了突厥人在都斤山的巢穴。那幾天山裡下雪,他帶著兵在雪窩裡趴了整夜,趁對方深夜裡狂歡爛醉,把老巢給端了。斬首八百,抓獲了突厥薛延陀部可汗的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