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37章 第37章

    裴府私釀馥羅春,出乎意料地好喝;今日和謝徵的城外會面,也出乎意料地順利。

    今日京郊別院的會晤,氣氛鬆快。

    姜鸞不知不覺間喝得有點多。

    耳邊模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春蟄和秋霜兩個試圖在和她說什麼,但她已經聽不清了。

    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視野朦朧,逐漸陷入了黑暗。

    耳邊水聲陣陣。

    水流平緩地流淌著,沖刷著不遠處的江岸,發出汩汩的聲響。

    她感覺有人在用力拉她的手。

    那是什麼時候?

    她想伸出手去,回握住那隻救命的手,但手臂已經凍得僵直了。

    不只是手臂,全身關節在江水裡泡了整夜,冰冷僵硬得像一具真正的浮屍,如果不是眼珠子偶爾還能轉動一下,和滿江漂浮的溺死屍體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隻救命的手改而拉扯她緊緊抱住的一截浮木,拖拽著往江岸邊游去。

    她倒在江岸邊,有人用力掰開她僵硬的手指,懷裡緊抱了整夜的浮木被抽走了,她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

    似乎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嗓音低沉而穩定,飽含安定人心的撫慰力量。因為長時間低溫而陷入混沌的神志卻難以分辨話語裡說了些什麼。

    她彷彿一個受凍瀕死的小動物般,猛地往前一衝,張開雙臂,失神地抱緊了離她最近的一具溫熱軀體。

    說話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她絲毫沒有察覺,就像在水裡死死抱緊那根浮木一般,不管不顧地抱緊了那具溫熱的軀體。人體熱度隔著兩邊溼透的衣裳,源源不斷地從對方身上傳過來。

    真暖啊。

    深秋的朝陽從江邊冉冉升起,呼嘯的江風颳過身側,她劇烈地咳嗽著,泡透了肺的冰寒江水一口口地往外吐。

    江水裡掙扎的一夜激起了她全部的求生欲,她保持著同樣的動作,用盡全力死死摟住,無論如何也不放手,頑固地在對方身上掛了兩個時辰。

    直到輜重隊隨軍的軍醫從後方趕來。

    那時候已經接近晌午,太陽在頭頂高懸,兩人身上溼透的衣裳都快曬乾了。

    直到很久以後,她還記得那天對方身上源源不斷的熱度,很溫暖,很熱,熱得不像是正常人的體溫。

    有人撬開了她的牙關,一碗熱湯下肚,她恢復了幾分神志,軍醫好聲好氣地哄她,

    “小娘子,再用點熱湯食,把手放開些,好讓老朽給督帥換藥。督帥夜裡領兵出城追擊時傷著了,傷口又泡了水,莫要等潰爛了才治。”

    那時候她已經完全清醒了。

    強忍著死裡逃生後本能的劇烈心悸和不安,她勉強鬆開了手,循著軍醫那聲‘小娘子’的尋常人家稱呼,做出低眉斂首的溫順姿態,裝作是京城出身的小家碧玉,順水推舟地回了句,

    “奴從城南逃難出來——”

    才說了半句話,便被打斷了。

    “臣,河北道兵馬元帥裴顯,見過漢陽公主。”被她抱了兩個時辰的男人平靜地按照覲見禮節問候,“漢陽公主安好。”

    她捂著嘴,壓抑不住胸肺間升騰起的劇烈的咳嗽,邊咳邊猛地抬頭。

    正午的深秋陽光從頭頂上照下,照亮了對方波瀾不驚的銳利眉眼。

    順著他的視線,她低頭望去,看見了自己身上穿的宮廷尚衣局織造的織金大紅石榴裙,金絲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

    姜鸞在睡夢裡也沒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們兩個前世的第一次倒黴見面,實在談不上愉快。

    —————

    “公主,醒醒,醒酒湯來了。好歹喝些起身,懿和公主回來了。”

    耳邊又傳來了熟悉的呼喊聲,有人扶著她坐起,銀匙停在唇邊,她喝了半碗醒酒湯藥。

    懿和公主正捏著她酒後微醺的緋紅面頰,邊捏邊打趣,“幾杯果子酒而已,小孩子都不醉的,怎麼也能把你喝成這樣?”

    姜鸞揉了揉捏疼的臉,又抬手緩緩揉著眉心。

    初入秋的山風已經不小,秋風呼嘯著刮過緋紅臉頰,帶走了不少醉酒熱氣,她終於從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醉倒了的南柯一夢中徹底清醒過來。

    裴顯依舊坐在流水對面的席位處,眼角餘光斜睨著她這邊的動靜,還在從容喝著他從邊關帶來的‘回命酒’。

    謝徵在她醉倒的時候已經坐回了對面,也喝起了邊關烈酒。

    懿和公主姜雙鷺和謝徵在流水下游的會面比想象的要久得多。隔著一道蜿蜒曲水,身後七八名隨侍遠遠跟隨著,由裴家小六娘作陪,你應我答,交談了半個多時辰。

    姜雙鷺回來之後便沒怎麼說話,宴席的後半段始終心不在焉。

    這次城外會面的目的既然達到,日頭西斜時,誰也沒有再提什麼‘七夕乞巧’,馬車直接回了京城。

    姜鸞上了馬車就開始變著花樣問她一姊,姜雙鷺被追問不過,最後透了句底,

    “為人謙和,言語有禮,頗通詩書辭賦。倒是和我想象中的武人頗為不同……”

    姜鸞並不覺得意外,“畢竟是謝家出身的。謝家人的人品如何一眼瞧不出來,裝模做樣的表面功夫倒是各個一等一。”

    “就你話多。”姜雙鷺好笑道,“才見了一面,人品尚看不出好壞,你就開始埋汰人了。”

    姜鸞嗤地一笑,掀開車簾,召過來騎馬跟車的文鏡。“剛才我和一姊在裡頭說的話,你隔著車壁都聽到了?”

    “是。”文鏡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當即承認了,“都聽得清楚。公主有何吩咐。”

    姜鸞的手臂搭在車窗邊,探出去半個身子,饒有興致地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