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和傅江一起下樓的時候, 雲集正好聽見一聲慘叫。

    那公鴨嗓實在是過於別緻,以至於他一聽就知道是徐鵬。

    現在不管怎麼說,徐鵬都已經是他的合夥人了。

    要是合夥人準備出點什麼岔子, 雲集好歹也要去看一眼現場。

    傅江明顯也把那聲音認出來了,“過去看看?”

    桑樹遮下來一大片樹蔭,把廕庇角落裡的路燈光割得斑駁。

    走得很近了,雲集才看清徐鵬已經躺在地上了,正在“誒呦誒呦”地打滾。

    “你瘋啦!”徐鵬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捱揍,衝著暗處大吼一聲, “我說雲集愛裝逼,關你什麼事!”

    一處高大的身型從樹影裡走出來,在他身邊蹲下了,“你再說一遍試試。”

    這下雲集看清了, 那一張緊繃繃的寬闊肩背,非叢烈莫屬。

    傅江大步跑到前面,“誒, 幹嘛呢?怎麼動手了?”

    徐鵬一看四下都是自己認識的人, 膽子壯了起來, “誰知道他發什麼瘋!我跟劉強這兒好好聊天呢,他突然衝過來給我一拳!”

    但揍他的是叢烈, 他最大的一尊財神爺。

    最初的急怒過後,他不敢說得太重,吭吃癟肚的,“叢老師跟人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別。”

    雲集這兩天第一次正眼看叢烈,發覺他也正看著自己。

    說不上叢烈眼裡是一種什麼眼神, 那其中的情緒過於濃烈, 讓雲集無從分辨。

    甚至有一瞬間讓他覺得叢烈在恨自己。

    但云集看著叢烈, 一雙眼睛裡無波無瀾,“怎麼回事兒?”

    叢烈沉默了幾秒,半晌沙啞地開口,“他們算計你。”

    徐鵬沒想到他把前一段也聽見了,立刻急眼了,“叢老師,我們那都是說著玩的,你可不興當真啊!”

    劉強也跟著附和,“對對對,我們都是發小,不存在誰坑誰的!”

    “說著玩兒?”叢烈複述他的話,“讓雲集給你打白工?讓所有人看著雲集一敗塗地?”

    徐鵬鼻青臉腫的,想發火又不敢,腦門上急出來一層油汗,“合同都是雲總認可的,再說這也只是我們之間的事,叢老師一個外人,別跟著操心了!”

    “徐鵬你等會兒,”傅江看看他又看看雲集,“什麼合同?什麼打白工?”

    雲集站在燈下,雙手抱著胸,平靜地看著徐鵬,“你說說。”

    徐鵬被逼到了死角里,但想到合同已經簽了,逐漸圖窮匕見,“雲總簽了合同,難不成還能反悔?”

    傅江就樂了,“你們到底簽了什麼好東西,能不能給大哥看看?”

    雲集沒說什麼,把手機裡的合同打開遞給傅江。

    雲集做過的修改用淡紫色的高光標了出來,前前後後大約七八處,零星散在合同裡。

    傅江看著看著就樂出聲了,一邊笑一邊看,最後笑得彎著腰拍腿,“我得把這個記下來,商業典型案例了屬於是。”

    徐鵬還以為他在誇自己,腫起來的腮幫子上都是得意,“我就是和雲總比試比試,也不是圖財圖利,手下留情了的。”

    “哈哈哈哈……”傅江在徐鵬肩膀上拍了拍,“弟弟,手下留情的可不是你啊。”

    起初徐鵬臉上只是閃過一絲困惑,緊接著他把傅江手裡的手機奪了過來,“不,不可能!”

    他上下快速划動屏幕,把那些標出的點連同著他自己做的手腳一起看。

    “雲集,你陰我!”他喊得桑樹的葉子都在顫。

    雲集改動的那些小點單個看不起眼,串在一起卻能反轉他設計的暗坑。

    “我陰你?”雲集淡淡地問:“坑都是你自己挖好的,我只是繞開了換你自己走進去罷了。”

    徐鵬的整個胖臉都變得慘白。

    按照現在這個局面,到時候別說讓雲集打白工,自己搞不好要連本帶利地賠給瀚海。

    他一時病急亂投醫,居然轉向叢烈,“叢老師,您跟我的工作室可是掛靠在一起的,您看雲總這……”

    徐鵬想著叢烈是雲集的心頭好,又身份高。但凡叢烈幫他說一句話,他都還有機會翻身。

    “解約。”叢烈短短兩個字,讓徐鵬雙腿一軟靠在了樹幹上。

    徐鵬手上賠錢的項目數不清,大都靠著工作室從叢烈這裡分紅抹平。

    要是讓這位財神爺跑了,他就真的沒戲唱了。

    他顧不上跟雲集的合同了,急匆匆地跟叢烈解釋:“不是,叢老師,咱們這合同還沒到期,我們之間又沒什麼矛盾……”

    “我們沒矛盾嗎?你剛剛還覺得我瘋了呢。”叢烈的目光從他的臉上冷冷掠過,轉開了。

    現在確認了雲集沒事,他心裡全是另外一件事,只是筆直地盯著雲集。

    雲集臉上有淡淡的倦意,“徐鵬。”

    徐鵬如蒙大赦,立刻“哎哎”地答應。

    “合同既然簽了,只要接下來你手腳乾淨,這個項目還是有你可以賺的錢,”雲集聲音輕卻清晰,“你明白嗎?”

    徐鵬丟了叢烈這顆大樹,如今唯一的生機被捏在雲集手裡。

    他不敢不明白,不停抬手擦汗,“雲哥,我明白我明白。”

    今年只要他再添新窟窿,恐怕真的要被他爸扔出家門了。

    生怕雲集反悔,徐鵬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鬼迷心竅我自不量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別跟我計較了。”

    他說完就大氣不敢喘地等著,一口一口地咽口水。

    雲集沒再多看徐鵬一眼,轉身走了。

    傅江跟在他身後,輕咳著笑了,“云云,我還是小瞧你了。”

    “沒什麼。”雲集被人當面誇,還有點不好意思。

    “你很有分寸,年輕人難得能懂窮寇莫追的道理。”傅江摟著他的肩,“徐鵬這種膽子比腦子大的,被逼得太狠難免狗急跳牆,不如把狗繩牽在自己手裡。既然錢已經落袋為安,不撕破臉,還能賣徐家一個人情。”

    他笑了笑,“要不是親眼見到,我還以為你只是聰明。”

    雲集抿著嘴笑了,“紙上談兵的功夫多,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習。”

    傅江很有眼色,看見身後一路尾隨的高大影子,跟雲集招呼了一聲,“我準備往家走了,有空上家裡來吃飯。”

    雲集也知道叢烈在後面跟著,在校門口跟傅江揮手道別。

    這個時間點,正是很多校友從學校慶祝完準備出去聯歡的時間,校門口堵了不少車,卻很難打到出租。

    雲集打開約車軟件,勾選了一系列網約車。

    “你要用錢,怎麼不跟我說呢?”叢烈的聲音在喧鬧的人聲中,竟然像是有些哽咽。

    雲集低頭檢查約車軟件。

    附近打車的人太多,他排隊排在二十多號,要等近半個小時。

    他直接更改了出發點定位,朝著行人少一點的路口走。

    “雲集。”叢烈跟著他。

    雲集的腳步不停。

    那段雪白的手腕掛著翡翠圓珠,隨著行走小幅度地前後擺動,近的時候距離叢烈也不過一步之遙。

    但他卻無論如何伸不出手去抓。

    “雲集。”叢烈抬高聲音喊他,前面的人終於停住了。

    他想接著往下說,但喉嚨就像是被千言萬語堵著。

    他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云集站在他面前,緩緩轉過身,先開口了,“有個事情我想我還是需要提醒你一下。”

    叢烈靜靜地站著,等著。

    “你是公眾人物,不管在哪裡都應該謹言慎行。即使是今天那種僻靜角落,你也不應該動手。”雲集心平氣和地說。

    “可是他們在背後說你。”叢烈隻字不提到c,只敢提到前半段,“他們說話很難聽。”

    雲集溫和地笑了笑,“說我的人很多,要是說我就有用,那我大概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我不在意別人說我什麼。但是如果你今天動手又被人拍到了,會是一場很大的風波。這樣的後果才是我承擔不起的。”

    叢烈的目光落在他淺淺的梨渦上,那麼溫柔,卻又似乎毫無溫度。

    一瞬間居然壓得他目光抬不上去。

    叢烈受不了他用這麼官方的口氣,“可是我……”

    “我說的話,你明白了嗎?”雲集平和簡短地打斷他的辯解。

    叢烈低著頭,不說話。

    雲集的車到了。

    他臨走很客套地朝著叢烈一笑,“叢老師,希望我們日後的合作是愉快的。”

    白色的綠牌節能車很快在視野中消失了。

    叢烈看著交通燈從紅變綠,又變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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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c是charlie。

    叢烈坐在水晶鋼琴前面,手指拂過微涼的黑白鍵。

    在學校桑樹下的震驚和後怕還縈繞在他心頭。

    他甚至有一瞬間想直接打死徐鵬滅口,這樣雲集就永遠不會得知自己知道了他是c。

    他怕雲集誤會。

    他也怕c誤會。

    他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郵件裡那些似乎漫不經心,但又別出心裁的問候。

    曾經他自以為,從字裡行間他已經摸透了c的為人。

    只要一個背影、一句話,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認出來。

    其實他也的確記得雲集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

    “叢烈你好,我是雲集。我們曾經隔著玻璃有一面之緣,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叢烈記得,那個在練歌室外駐足過的年輕男人。

    當時他透過窗戶注視著他,臉微微側過一個很小的角度,在聽叢烈的頂頭上司說話。

    他身上的米白西裝製作極為精良,從領子到袖口都帶著服帖的手工感。

    那條日落色的領帶,恐怕是這座城市裡多少人一年的薪水都買不到的。

    他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眼睛微微垂著,好像肯聽人說話都是他賞下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