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60章 敏敏

    屬於出家了也脫離不了學海無涯苦作舟的命數。

    然而這回皇上並不是要跟他討論經書文義,皇上開門見山,直接道:“你為朕起一卦,朕將來子嗣運上如何。”

    讓雲章來算,若是算得好,皇上就會有些安慰,若是不好……皇上就要歸結為雲章算的是原身命數或是他算術不精,當不得準!

    皇上此言一出,雲章法師立刻軟成了麵條,差點當場失聲痛哭。

    萬歲爺,不帶您這麼折磨人的啊!

    這位可憐法師著實是受過皇上牽連的——之前一年太后屢屢言說子嗣之事,皇上為了從太后那裡混一個清靜,非常自然地把雲嘉法師扔出來背鍋,說‘就是他說的,朕子嗣緣薄,朕也沒法子’。

    皇上是想著,雲嘉既有先帝爺親封的‘大國師’當護身符,本人又在外面雲遊,太后哪怕不快也不會把他怎麼著。

    是,太后是沒有辦法把遠在外頭的雲嘉法師怎麼樣,但云章這個師弟不還在宮裡中正殿嗎。

    當日皇上剛走,太后立刻命人急召雲章。

    雲章法師哪裡知道飛來橫鍋,他當時正在樂呵呵數香火銀子呢:因信貴人入宮就得寵,又因信貴人每日一行中正殿,搞得後宮嬪妃們都覺得佛祖庇護很靈,於是中正殿的香火錢翻了好幾番。

    雲章大師看著賬本子就樂。

    別說出家人眼中無金銀,真正視財富如浮雲的高僧也就不在宮裡了。

    他們這些在宮裡的出家人,身處一個國家中最通貨膨脹的地段,那當然要恰飯。

    所以那日雲章法師還在高興數錢,就毫無預兆被太后拎過去痛罵了一場。

    完全給他罵暈了,光頭上掛滿了汗珠子,烏雅嬤嬤看了都心生惻忍了。

    雲章法師被罵了一刻鐘後,才整理出太后在說什麼。然而他完全不相信這是自己師兄能說出來的話——什麼樣的二百五敢跟皇上說,萬歲爺子嗣緣不佳生不出孩子啊!

    何況是他師兄這種混成大法師的高僧,絕不可能犯這種錯誤。

    同為國家高級佛學部公務員,雲章大師很快想明白了,應當是皇上被太后的催生催煩了,找了個背鍋俠。

    但想明白有什麼用,難道能跟太后說,皇上他假傳聖旨!

    皇上就是皇上,一言九鼎。

    既然扔了這個鍋過來,那他們中正殿就得背,還得含淚背好了背端正了。不能讓太后起疑再回頭去找皇上的麻煩。

    兩邊神仙打架,普通小蝦米夾在裡頭,要得罪就只能得罪一個大神。

    雙方都得罪才是真的完了。

    於是雲章大師咬牙認了,還抬出許多佛理來想跟太后說。比如皇上是什麼菩薩佛祖轉世的,自己運道太強,且佛理通明有返璞歸真之相,以至於凡間子嗣稍弱等忽悠人的話。

    然而太后根本不聽他忽悠。

    雲章大師才起了個頭,就被太后打斷,還是扔了個大柚子下來打斷的。雲章大師看著滿地亂滾的柚子,就像看到了將來自己的頭來回軲轆,嚇得立刻閉嘴。

    太后指著他道:“不必拿這些來搪塞哀家,哀家還不知道你們,見人就說人倒黴,若是人家真倒黴了,你們就成了神算了,若是沒有,也可說人家是交了香火情才免了災。橫豎都是你們的話頭。”

    包衣出身一路走到太后,這其中除了她個人的本事和素質,當然也有一種冥冥天命在裡頭。可太后信的是命數,所以她愛聽的是傳奇故事,相信的是命運對人的撥弄。她可不信坐在中正殿唸經的和尚道士。

    於是太后直接對雲章道:“哀家不管這些,也不管你們算的皇帝子孫緣到底如何!你回去再算去,若是好就罷了,若是不好,你們就給哀家做法改命去。”橫豎就是隻接受好結局,不接受壞的。

    雲章大師回去痛哭流涕了整整一夜:這工作太難幹了啊。

    好在太后發狠過後,也沒真拿他們怎麼樣——太后還是清醒認識到,就自家兒子進後宮的頻率和這種一貫的單線寵妃模式,要孩子也很難。

    作法也不能海市蜃樓,要科學性作法才行。

    皇上自己不努力,把中正殿的和尚們累死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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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雲章大師咬牙背了這個鍋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後,他聽到了什麼,皇上居然讓他算自己子嗣緣如何!

    子嗣緣如何皇上您自己不知道嗎?您不是都把卦象說給太后娘娘了嗎?您不是都把我們師兄弟扔過去背大鍋了嗎?

    怎麼還就逮著一隻羊薅呢,怎麼還讓人受二茬罪呢!

    這慎刑司都一罪不二罰,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為了萬歲爺的子嗣在這裡重複被炙烤呢?

    但世界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皇上就是皇上,哪怕雲章大師委屈的想當場撞牆,還是要咬牙從頭再忍,準備打疊精神應付皇上。

    到底是滿肚子佛經打底,雲章大師滿口的尊貴天命,滿口天子身不可窺,繞來繞去表示皇上您是真龍,還是自己算比較準,旁人不配。

    皇上嫌棄道:“那要你何用。”

    雲章大師忍住肚子裡的海一樣深的苦水,沒敢說出那句:要我不是可以背黑鍋嗎?

    皇上見雲章今日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似的(實在不能怪大師),也就打心裡不肯信他了,直接揮手讓他走人。

    雲章大師如蒙大赦,立刻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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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云章大師的話,到底還是入了皇上的心:是啊,他是帝王,且還是有大造化大機緣經歷二世的皇帝,還有誰能測算他的命格。

    只有他自己了。

    於是皇上終是以天子之身,鄭重起了完整一卦。

    當解出卦象為“子孫爻旺遇生扶之相”時,皇上心中翻湧的是難以言說的喜悅和動容。

    為著前世子孫的凋敝,近來皇上哪怕心中期待,也不敢起卦,甚至都剋制自己不去多想。

    這一卦,萬幸是個好結果。

    也就是說,此世終是跟前世不同了嗎?

    皇上的喜悅有些無人分享,懸空在半空中也不真實似的。於是皇上準備找人來體驗一下兩世已截然不同的真實感。

    “宣恂郡王。”

    這種事就不能找十三爺了,皇上看他那是千世萬世也不會變的好弟弟,兩世都沒什麼變化。

    可十四就不同了。

    恂郡王到的很快——因他不在京中的王府裡,而是在皇城兵部中惡補青海知識,加班加的昏天黑地。

    他從河道上呆了大半年都沒怎麼瘦,回京這三四個月就瘦了。

    也是兩者用心程度不同,在河道上十四是不勞心的,凡事都有觀保做主,他只是個旁觀學習者。可現在不一樣,皇上讓他學各項青海事務,之前是有密旨明確告訴他的,以後就是你去掌兵青海,一應都是你自己拿主意。

    這激起了十四爺的鬥志。

    青海是什麼地方,大清自關外來,武將很多,可朝中也沒幾個人敢說自己能守住青海,所以年羹堯才把尾巴撅的那麼高。

    用兵這件事是需要天賦的。十四自問不敢比史書衛、霍之流,但他覺得自己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