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42章 解封

    當時進儲秀宮第一天,嬤嬤們就讓她們彼此間先認識了一番,介紹了自己的姓氏出身、父親的官職和宮裡賜下的位份,但並不問她們名姓。當時葉嬤嬤非常直接笑吟吟道:“小主們進了宮,名字不要緊,要緊的是位份。哪怕錯認了姓氏呢,也不能叫錯位份。”

    她們學著通過衣裳首飾,出行的排場,跟隨的宮人數量來辨認各級妃嬪。

    名字確實是不要緊了,彼此間也再沒有通過姓名。比如跟姜恆同住一宮的周答應,直到她轉行,姜恆也只知道她姓周而已。

    所以姜恆叫出她閨名,郭氏當真是驚呆了。

    面對郭氏的疑問,姜恆答道:“你來我這裡抄錄筆記的時候,我看到你在冊本扉頁角上寫了青梔二字,想來是你的名兒?”

    郭氏連點了兩下頭,然後坐在床上,努力伸長了手:“你的名字呢,你寫在這我看。”

    姜恆就在她手裡寫了‘姜姮’二字,郭氏把這兩個字唸了兩遍:“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騎馬啊,姜姮。”

    哪怕是限定版的郭青梔和瓜爾佳姜姮,哪怕是離了這木蘭獵苑,甚至出了這個帳子,她們就又是別人口裡的信貴人和郭常在了,她也很開心。

    姜恆歇過一天,又看過郭氏,就回去整理這十日跟著太后記錄的《奇聞異事錄》了。她覺得這很可以成就一本暢銷書。

    京中貴妃們,從太后起,都是愛聽帶神佛色彩事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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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恆整理故事會筆記的時候,在這茫茫草原上,還有一個人在整理信息,且越整理越心驚。

    這個人就是怡親王。

    怡親王是執行皇上吩咐,向來是不打折扣還加量不加價的。

    皇上前些日子提了一句讓他留意年羹堯,怡親王轉頭就開始著手查這件事。

    此時正好聖駕在木蘭獵苑,詢問武將相關事宜最為方便——這會子八旗都統副都統,除了如觀保這樣奉命在外的,都集中在這木蘭圍場。

    年羹堯是川陝總督。說是川陝總督,其實這總督管轄川陝甘三省不說,還順帶管著青海,管轄的範圍雖不是最富足的,但無疑是面積最大的,也是駐八旗兵與綠營兵最多的地盤。

    都是武將系統,青海一帶又一向是最不安寧的地段之一,這些人與川陝總督年羹堯當然少不了打交道。

    怡親王就挑了幾個皇上信重的人,問了些年羹堯的事兒。

    得到了令他都有些瞠目的結果。

    且說怡親王是知道年羹堯的性格不太好的,當年他們都是皇子的時候,年羹堯看他們就是一臉‘不過如此’的表情。但皇阿瑪的重用,加上皇兄的重用,讓怡親王覺得年羹堯性子雖傲,起碼是個盡忠職守的能臣。

    有本事的人有點脾氣也罷了。

    可俱他現在聽到的話,能臣是能了,盡忠職守卻未必。

    “年大將軍,嗯,總是更信自己的親信些。之前的四川巡撫蔡鋌,因跟他無甚來往,去歲皇上剛登基,蔡巡撫就被年總督彈劾以至於革職了。如今的四川巡撫是年總督的鐵打的親信王景灝。”

    說這話的人是嶽鍾琪將軍,這位算是軍伍裡脾氣比較好的,因此措辭也比較委婉:“畢竟年總督是川陝總督,他也想下頭人如臂指使,才方便整理軍務吧。”

    嶽鍾琪也是鎮守一地的將領,對年羹堯的舉動那是一百個震驚加佩服:雖說官場大,大家都是千絲萬縷的,但武將要比文官存身更謹慎,免惹嫌疑和禍患。反正嶽鍾琪自個兒是絕不敢把什麼親信族人,光明正大安插到一地做文官首領的。

    不然就會出現現在四川的情況:年羹堯自己是總督還負責掌兵,他的親信再掌一地財政民生,那這天府之國,到底是皇上的,還是你年羹堯的呢?

    嶽鍾琪想想都替年羹堯害怕,但看人家年總督自個兒不害怕。

    嶽大將軍比較厚道,但有一位告起狀來就不客氣了。

    現任直隸總督李衛是個脾氣不好的人。他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親信,眼裡向來只有皇上,還是個敢直言的性子。怡親王去問他年羹堯之事,更少一層顧慮。而李衛回答怡親王的話也是毫無顧慮。

    “呵呵,年總督啊,我瞧著他要把川陝甘青幾地,劃成他年家的地盤了!”

    怡親王當時眉頭一跳:“李衛,說話注意些!”

    李衛還是不敢跟怡親王抬槓的,於是收斂了些態度,開始擺事實講道理:“王爺,您管著戶部和會考府,當然明白鹽引的要緊,朝廷不許民間販私鹽是律法。但落在年大總督手裡,就成了藉口和酷法:年總督以此為藉口,在郃陽捕殺所謂的鹽梟,凡有點嫌疑的人口都私下抓了去拷打,死傷百姓八百餘人。”

    “這事兒還是有商戶的親眷,逃到我直隸境內去尋親告友求活路,才捅到我這裡的。”

    “年總督為的是讓自己門下的奴才,脫了奴籍去做鹽商,為此真是不惜羅織罪名,將旁人害的家破人亡。類似的事兒我風聞的可不少。總之,川陝甘青地界的糧道,銅鐵礦等朝廷買賣,可都少不了年大將軍的一股子。”

    怡親王嚴肅起來,糧食、鹽務、銀銅鐵礦等都是朝廷的根基,年羹堯居然各個要摻一手!怡親王直問道:“李衛,這些事兒你既然早知道,為什麼不上稟皇上。”

    李衛苦笑搖頭:“王爺,年總督在當地一手遮天的,我哪能有鐵證。大家同為總督,總有些兩省邊境上的往來,彼此間也沒什麼大秘密——至今我收留了一二投靠親友的鹽商,年大總督還在催我交還‘重犯’呢!這事兒鬧到御前就是一個說不清,我再貿然去狀告同僚插手各項稅賦的大罪,豈不是等著死?況且就算有實證也未必一下子告倒年總督吧。”

    李衛開始扒拉手指頭:“年大將軍的父親做過湖廣巡撫,河南道御史,在朝廷上也是交遊甚廣。就算這會子老爺子致仕了,年總督的幾個兄弟也都各自在朝上為官。他大妹夫胡鳳翬還在做蘇州織造呢,這些都是要緊關係。”李衛說禿嚕了嘴,沒忍住:“當然,萬歲爺要有心查,這些體量的官員都不算什麼。但這不最要命的就是,萬歲爺自個兒就是年總督的二妹夫嘛。”

    他話音未落,就捱了怡親王拍在他背上沉重的一巴掌,把他打的齜牙咧嘴的。

    十三爺嚴肅了神色:“李衛,皇兄是素來看重你敢於直言,但你給本王管好了這張嘴,再讓本王聽見你有一句事涉皇上,你先別管年羹堯,你這直隸總督,本王就能讓你被一擼到底!”

    李衛很少聽十三爺自稱本王,知道這回是觸了逆鱗了,連忙起身請罪。

    他跟怡親王也是先帝爺起的老關係了,這不說起年羹堯,逐漸怨念深重,不免忘形起來。

    他認真請罪過後,終是道:“王爺,就連我,也得是您問起這事兒我才敢說。因臣瞧得出來,在萬歲爺那裡,年羹堯得到的信重跟您沒法比。可要是換一個人問我,我真不敢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