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68章 胭脂蠱(四)補全




    “這樣吧。”徐千嶼卻已擎開劍,裁下自己窄窄一段緋紅裙襬,將他手腕拿過來,繞上兩圈,繫了個結,“我欠你恩情,以此為證,出去以後,必當報答,可以嗎?”



    沈溯微默然將手收回,紅綾掩於袖中。



    這之後,徐千嶼又在客棧住了一日。



    她覺得,師姐好像沒有生她的氣了,因為待她恢復如常,也沒再提劍的事情。



    師姐同她大致講了趙家的事,徐千嶼也看見了弟弟的全貌——那個邪靈。那物在籠中發出呼嚕嚕的低吼聲。



    籠子是小月看管,徐千嶼抬頭便見翹著蘭花指,撫摸著頭髮的小月。她看了他一會兒,道:“我總覺得,你像我一位故友。”



    阮竹清此時才注意到她一對髮髻,嘴巴微張,恍然大悟:“我也覺得,你像我一位故友。”



    一個小小的影子擠進來:“其實我覺得你們兩個……”



    阮竹清低頭,看向童女怯怯的粉臉,烏黑的眼睛,和頭上的一根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你也彷彿有些面熟……”



    故友們一塊吃了頓飯,席間徐千嶼又看向小月,正看見他兩手忙著剝蟹鉗,脖子一梗,向後瀟灑地一甩頭髮。



    她斷定此人肯定不是女子,十有八九是阮竹清。



    徐千嶼思維跳脫,她戳著米飯,忽然想到:那姐姐會不會也不是女子呢?



    師姐待她,始終保持距離,沒有尋常師姐妹無話不談的親密,也有些瞬間,氣質有種說不上的矛盾。但她側頭看向師姐,她走路時步搖都不會拍動髮髻,吃飯時舉止優雅,幾不發出聲音。



    若不是女子,想做到這一點,會不會太難。



    “看我做什麼。”沈溯微道,“不是想回郭府麼?待吃過飯,送你回郭府去。”



    “哦。”徐千嶼將頭扭回。



    這日是個極晴的天,街上人來人往,兩面店招酒氣熠熠生輝,來往攤鋪主吆喝無數,有賣吹糖人的、賣糖葫蘆、賣雲片糕的。徐千嶼和師姐並肩走著,徐千嶼的視線,便隨著這些攤位飄來飄去。



    “想吃?”沈溯微伸出手,捧一把銅錢,“去買。”



    徐千嶼也不同他客氣,往師姐手上一薅,將錢搜刮乾淨,便跑開了。



    過了許久她才回來,手上捏了一大把紅的綠的,見沈溯微視線先落在這些糖上,再落到她面上,不由微赧:“我是不是買太多了……”



    “但我都買了雙份。”徐千嶼側頭道,“姐姐,你看吹糖人的‘八仙過海’,‘九色鹿’,還有這個糖蝴蝶,還有這個蜘蛛……你先吃哪個。”



    沈溯微:“糖葫蘆。”



    徐千嶼便分了一串糖葫蘆給了師姐。



    沈溯微接過來,單看了一看,順手插入境中。



    徐千嶼也不知道師姐怎麼吃得這樣快,她理了個籤子的功夫,師姐手上便乾乾淨淨了。



    “你拿著這麼多可是不方便?”沈溯微伸手,“你將我的那一份都給我吧。”



    徐千嶼便立在樹蔭下,仔細地將師姐那份分出來。



    “這個飴糖人是不一樣的。”徐千嶼認真解釋道,“因為飴糖人只有一對一對賣的,你要雄孔雀還是雌孔雀?”



    沈溯微忽而一笑:“雌的。”



    “好。”徐千嶼很是高興,雄孔雀會開屏,她正想要雄的。



    剛剛分完,二人迎著日頭還沒走出兩步,忽而頭頂一暗,天上俯衝下來一隻翅展有半人長的金雕。



    變故發生得太快,徐千嶼只是看到它一對森然的金色豎瞳。



    “姐姐!”她手上糖散落一地,一把扶住趙清荷,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鳥喙洞穿腹部,血流一地。



    “沒事。”她冰涼的手將徐千嶼握一下,面如金紙,卻似覺察不到疼似的,一雙眼清明地看著她,“身份而已。”



    沈溯微方才一抬眼看見那隻鳥,它在天上便衝他眨了一下右眼,衝下來時,張開尖利的喙,口中發聲:‘沈師兄,是我,換男身了!’



    沈溯微:“……”



    他便沒有躲。



    只是見徐千嶼的眼神,倒是沉甸甸的,叫他觸火似的避開眼,見她東西都沒有吃到嘴裡,心含愧疚。



    徐千嶼眼看著師姐身體變得透明,隨後湮滅,眼圈一熱。



    在境中身死,的確不等於真的死去,只是會被傳送回去。她和師姐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已有了感情,本打算回去以後也想交的。結果還沒有深度接觸,驟然分離,她受不了。



    沈溯微已經站在了蓬萊的水下陣中。



    想到徐千嶼仿若被拋下的眼神,不知為何,心口細細縷縷的絞痛,竟有些失魂落魄。



    “沈師兄。”靈珠急急跑來,雙手合十,“您快點進去吧,那個——師妹太狠了,我妹妹快撐不住了!”



    沈溯微神色一凝,再度站入陣中。



    重回花境,仍是那正午時分,晴朗碧空。



    聲嘶力竭的鳥鳴忽遠忽近地傳來,沈溯微看到一個嬌小的紅影手持利劍,漫天追著金雕,凌厲劍氣,將它的羽毛割得零零落落,漫天飛舞:“你還我姐姐!”



    金雕一見到他,淒厲地啼鳴一聲,如乳燕投林般展翅向他飛來。



    沈溯微反手抽劍,與它錯身而過。



    日暈之下,徐千嶼的劍被人迎頭擋住。



    那人自空中躍下,雪衫道袍飄起,頭戴木簪,別無粉飾,頭髮和眼眸都極黑,眼睫極長,半覆下來,有種淡漠之氣。



    在花境中加入原本沒有的身份,便是這點不好。



    眉眼之間,同原身總有幾分相似。



    這男人一把三尺的桃木劍,劍勢快得驚人,三五下便將徐千嶼壓了回去。



    徐千嶼倒退幾步,落在地上,仰頭端詳著他,冷冷道:“你是誰?”



    “郭恆。”那人也收了劍,抖展衣衫,經過她身旁,沒有迎視她,只撂下話道,“弟妹,你當叫我一聲兄長。”



    他說著,彎腰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華貴馬車,車伕都見禮道:“大公子。”



    沈溯微應一聲,掀起車簾,回眸道:“明棠,上來罷,我們回郭府。”



    徐千嶼站定片刻,默然上了車。



    “哥哥。”馬車內昏暗狹窄,車軸吱呀中,徐千嶼忽然脆生開口。



    沈溯微一滯,輕道:“叫‘兄長’。”



    語氣微冷,既似提醒,又像斥責。



    “哥哥。”她似壓著火氣,偏生挑釁,“你雲遊回來了?你在哪裡修道,未聽郭義提起。”



    沈溯微道:“山下白雲觀。”



    “原來是白雲觀啊。”徐千嶼側眼看過來,“你若不說,我還以為是你是從蓬萊仙宗來的呢。”



    沈溯微餘光瞥見她眼睛極亮,灼似星火,便知不好。



    徐千嶼將他認出來了。



    正是因為認出他是內門師兄沈溯微,方才沒有繼續對打下去,服帖地跟他上車。但他阻止她殺雕,姐姐“死亡”的這份仇,又遷怒到了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