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只要你能高興,能舒服一點,怎麼對待我都可以!”

    顧嶼安的聲音裡帶著些哭腔,淡黑色的瞳孔被淚光潤溼過後,顏色又更深了一層,看上去倒是和周路陽的眼睛差不多相像。

    蘇綏看著他的眼睛,一時間還有些恍惚,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哭訴懺悔的到底是周路陽還是顧嶼安。

    但沒有意外的是,他應該不會把這認成唐慢書。

    因為唐慢書從來都不會在他面前哭。

    蘇綏輕輕的嘆了口氣,目光從顧嶼安的眼睛上挪開,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皮膚嬌氣,光是被顧嶼安抓著打這麼幾下,手掌心就有些泛紅了。

    蘇綏看著自己的掌心,低聲笑了笑:“顧嶼安,我最高興的事,就是沒有你的打擾。”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顧嶼安整個人愣住了。

    他知道蘇綏可能會怨他,可能會恨他,可不至於連一點曾經的愛意都不剩下。

    但現在,這個人用那麼雲淡風輕的口吻對他說,他最高興的事,就是沒有你的打擾。

    “原來……”

    “哈哈哈哈,原來,原來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個困擾……”

    顧嶼安愣過片刻後,忽然壓著聲音,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看著蘇綏,一直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笑得心臟都開始缺氧,開始劇烈的疼痛,笑得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他又笑,又哭,眼淚和笑聲夾雜在一起,聽起來有幾份滲人的詭譎。

    蘇綏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

    就是這麼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卻讓顧嶼安更加絕望。

    看啊,他對自己究竟有多麼的避之不及,彷彿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不是他曾經真心愛過的初戀男友,而是一個沾染著什麼可怕病毒的怪物。

    他甚至不願意自己靠近。

    顧嶼安嘴角往上揚著,眼尾卻是無比傷心的往下耷拉,半哭半笑的,看上去活像個可憐鬼。

    連最後表述心意的話都不必說,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賭輸了。

    可顧嶼安不肯死心,他見了棺材都不肯落淚,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他非要在蘇綏這裡,撞個頭破血流不可。

    “我愛你啊……”

    顧嶼安悲哀的看著蘇綏,他連靠近都不敢,只能站得遠遠的,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卻彷彿隔了千山萬水一般。

    “蘇綏,我愛你啊……”

    他壓抑著心中莫大的哀傷,哀哀的又重複了一遍,彷彿失去伴侶的雄性,在幽幽的山谷裡,圍繞著它們曾生活過的地方一聲一聲的哀吼著一樣。

    ——顧嶼安想,他何嘗不是失去了自己此生最愛的人呢。

    可蘇綏卻沒有半分動容。

    三年。

    顧嶼安的這份愛,整整遲到了三年,它來得實在是太晚了。

    他對三年前的一切,早就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個影影綽綽的大概印象了。

    而顧嶼安作為三年前的人,自然也包含在那些影影綽綽之中。

    蘇綏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為了一段三年前的陳年往事而傷心難過,而痛哭流涕。

    他想,明明誰都說他脾氣好、性格溫柔。他自己也自認共情能力比起這些年來所認識的人來說,算是很強的。

    可不知道是為什麼,到最後,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人,竟然變成了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

    蘇綏其實很想問一句,顧嶼安,你哭什麼呢?

    他也想問

    問周路陽,問問林望景,問問蘇紀,問問他們,究竟在哭些什麼。

    是真的在為給自己帶來的傷害內疚而哭,還是,僅僅只是因為失去了一個那麼愛他們的人而哭?

    “你愛我?”

    蘇綏疑惑地看著顧嶼安,直率的問:“比起我,你難道不是更愛你的理想,你的藝術嗎?”

    “顧嶼安,以前那些事,我只是不想多提,但不代表我就真的全忘了。”

    蘇綏的聲音冷了下來,他很少會在交流的過程中用上嘲諷的表情,但這次,在面對顧嶼安時,他諷刺般的笑了笑:“我發現你們都很喜歡把愛這個字掛在嘴邊,但顧嶼安,你告訴我,你的愛是什麼?

    “是要求另一半跟著你一起背井離鄉嗎?”

    “是面對另一半的痛苦視而不見、不管不問嗎?”

    “還是,在有人提出前途和愛情二選一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途?”

    或許是顧嶼安見過蘇綏痛苦的樣子,所以蘇綏在他面前表現得極具攻擊性,沒有什麼保留。

    他冷哼一聲,看著崩潰的顧嶼安,繼續往下說:“當初蘇紀讓你選的時候,是你親口說的不要我。那個時候的你,是成年人了吧?成年人,既然做下了選擇,那就得在得到的同時,承擔起失去的後果。”

    “這一點,沒有人教過你嗎?”

    顧嶼安臉色蒼白,他的長相本來就比較陰鬱,如今染著滿臉的淚水,看起來更加像是大病了一場。

    蘇綏每多說一句話,他便喃喃著說一句對不起,那聲音很小,只有蘇綏和他自己才能夠聽得到。

    但“對不起”這三個字,蘇綏聽的已經夠多了,不會再因為誰帶著哭腔的一句對不起而分神或者是心軟。

    “周路陽說愛我,我相信,因為他的的確確可以笨到分不清什麼是感激,什麼是喜歡;林望景說愛我,我也相信,高高在上的林總如果不是因為真的愛一個人,他不會甘願下跪,甘願低頭。”

    “可是顧嶼安,”蘇綏叫他的名字,聲音冷冷的,“唯獨你說愛我,我不相信。”

    “因為是你親手,把我推給蘇紀;也是你親手,選擇了沒有我的未來。”

    這一切都是顧嶼安自己的選擇,蘇紀只是一個恰到好處出現的誘因而已。即便沒有了蘇紀的威逼,在肉眼可見的將來,也一定會有其他的利誘。從來都不是有人逼迫顧嶼安做出選擇,而是至少在那時的顧嶼安,將理想看的比什麼都重要,蘇綏在他心裡被重視的程度,可能還不如一套稱心如意的畫具。

    但人各有志,蘇綏從來都不怪顧嶼安當初沒有選擇他。因為換另一個人來,大概率也是一樣的結果,人性如此,他並不苛責什麼。

    但蘇綏不能夠容忍的是,憑什麼顧嶼安在選擇完前途,事業有成、一片光明後,想到自己年少時曾虧欠過一個人,就可以說回頭就回頭,說彌補就彌補,好像大發慈悲一般回頭當起了情聖。

    如果他當初選擇的是自己,那麼在感情豐收、鬱郁不得志時,又會不會後悔當年沒有選擇前途?會不會後來的一生,都會時常在自己面前提起,“真後悔當年的選擇”?

    “當你做下了那個選擇之後,一切的事就成了定局。顧嶼安,我發現你是真的很貪心,從我認識你第一天起,就非常的、非常的貪心。你又想要前途,又想要愛情,可是就連三歲的小孩子都明白,零食和玩具只能二選其一,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好的事,沒有十全十美。”

    蘇綏從來沒有對誰說過什麼重話,就連林望景那樣的人,他也極少故意攻擊過。唯獨對於一直表現得都還不錯的顧嶼安,蘇綏一點都沒有客氣,每個字都往最痛的地方下刀。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頭一次沒有任何溫度。

    最後,蘇

    綏無比堅定地說:“我蘇綏,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更不是你說想要彌補就能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