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替代品……小偷……

    這兩個詞語就像是夢魘一樣,在周路陽的腦海裡一直盤旋著,久久都揮之不去。

    別說是平常,甚至是在對戲的時候,和蘇綏飾演的安瑜對視時,周路陽都會有一陣的恍惚。

    他總是忍不住想,蘇綏現在透過他的眼睛在看著的,到底是誰?

    是周路陽,還是於繁,亦或者……是唐慢書?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一輩子都弄不明白,所以,周路陽越發害怕與蘇綏相處。

    可害怕的同時,他又有些悲哀的想,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場對手戲了。

    也就意味著,今晚過後,他們或許會徹底的分道揚鑣。

    戲裡的安瑜被留在另一個世界,一個周路陽觸摸不到,但於繁能觸摸得到的世界;而戲外的世界裡,於繁觸摸不到的蘇綏,周路陽也依舊觸摸不到。

    他們之間,好像已經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用千里迢迢來形容也綽綽有餘。

    一想到這裡,周路陽便止不住的難過起來。

    他的情緒一向都很外放,一有變動就會非常明顯。

    趙二雨只覺得自家藝人最近的狀態非常不對勁,但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助理,也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只好就這麼看著周路陽消沉下去。

    “唉,”她嘆了口氣,拍了拍周路陽的肩膀,“周哥,該你上場了。”

    周路陽這才回過神來,不再像以前那樣對趙二雨大吼大叫的,而只是陰沉著臉色,淡淡的“嗯”了一句。

    他抬起頭一看,蘇綏已經在取景場地等待了,周圍有攝影師圍著他,和他確認等會兒的機位方向。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青年抬起頭,往這邊看過來了一眼。

    周路陽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和從前許多次都重合了,讓他一時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那雙溫暖的琥珀色眼睛裡,如今只剩下了禮貌和疏離,再也沒了曾經那種能夠把人心臟都給看化的期待和溫柔——

    也還是溫柔的,但這樣的溫柔,和分給其他人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樣一個淡淡的眼神表達出來的訊息其實很明顯:周路陽對蘇綏而言,不再是特殊的那一個,就像蘇綏已經不喊他“阿陽”了一樣。

    在蘇綏眼裡,他和所有的工作人員都一樣,只不過是一起拍戲的同事。

    柏鉞將周路陽的失魂落魄都看在眼裡,他沒想到都已經徹底鬧破了,這人竟然都還不肯死心。

    一想到此處,便對周路陽有著極大的不滿和怨氣。

    不想再看見周路陽用那麼麼噁心的眼神看著蘇綏,柏鉞抄起喇叭大喊了一聲:“各部門準備!演員就位!”

    “a!”

    按《白月光》的漫畫原著的劇情線,安瑜的殺青戲應該是他對這個無法容納他的世界萬念俱灰後投湖自殺,但改編成劇正式拍攝後,出於演員檔期、拍攝季節等多方面因素,演員的戲份是按劇本安排的場次進行的,並不一定會完完全全的按照原著時間線,比如有的電視劇男女主的大婚戲份和去世戲份就是在同一天拍的。

    《白月光》在拍攝的時候也是這樣,趁著天氣暖和,蘇綏在蘇城的時候就已經把投湖自殺那場戲拍完了。而他現在要拍的殺青戲,則是於繁被警察逮捕之前,有關於安瑜的幻想。

    在於繁的幻想裡,時隔多年,歷經生死,他終於再次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安瑜,激動地熱淚盈眶、語無倫次。

    他像個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孩子一樣,異常依賴的趴在溫柔美麗的安瑜膝蓋上,對他述說著自己的害怕、恐懼、迷茫、思念,以及那尚未來得及對他說出口的濃重愛意。說到後面,更是興奮地向安瑜講述自己是如何殺了那些曾欺辱過他、詆譭過他的人。

    於繁的眼睛充著血,是和每一次殺完人後滿地的鮮血一模一樣的紅色。

    他殺光了寫生隊的所有人,得益於學習美術時紮實的人體基礎,他知道該如何下手,才能無限的延長這些畜生對於死亡和痛苦的恐懼。

    於繁把他們的身體一寸一寸的肢解,按黃金比例,切成完美的肉塊,然後扔進湖裡,讓深藏湖底的魚一口口啄光這些肉塊。

    他要讓他們也嚐嚐安瑜曾遭受過的痛苦和掙扎,並且要千萬倍的嘗受。

    這項殘酷的暴行一直整整持續了十年,牽連十幾個城市。因為很難找到屍體,所以一開始,在於繁手底下被殺掉的人都只能以失蹤來處理——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這種突如其來的失蹤,和接下來許多年的了無音訊,幾乎就象徵著失蹤者凶多吉少。但一日找不到證據,就一日無法以兇殺案來立案,更遑論連環殺人案。

    直到當年那個寫生隊除了於繁之外最後一個人的失蹤,才讓整個案件才有了重大進展。

    真相似乎就擺在眼前,看起來馬上就能水落石出,可橫跨在警方面前的,是無數個難題。

    第一,案件跨度時間太長,很多證據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被掩埋在了無人知曉的角落;

    第二,找不到受害人的屍骨,不是有一兩具找不到,是全部找不到;

    第三,於繁的身份類似於流浪漢,作案後就會流竄到下一個受害者的城市,抓捕難度極大。

    很難想象他一個性格青澀靦腆、不善言辭的瘦弱美術生,是如何跨省市犯下這麼多起案件的。而且他很聰明的一點是,他的計劃一直等到寫生隊的所有人都畢業了,各自奔前程時才啟動。眾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聯繫,除了大學參加過一次寫生小隊的計劃,就幾乎毫無交集,這也是前期沒有考慮併案處理的因素之一。

    於繁能夠瞞天過海騙過所有人,可他卻從始至終無法騙過自己,也無法騙過安瑜。

    十幾年過去,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如今兩眼渾濁、神情麻木,而眼前的安瑜仍舊美麗如初,恍如隔世。

    於繁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那雙手,曾經是用來畫畫的,畫花草,畫雲朵清風,畫他最愛的安瑜,但到了最後,卻拿起屠刀,沾滿了鮮血。

    安瑜沒有說話,他只是耐心的聽著於繁的傾訴。這是一個在苦難的塵世中跋涉了太久的靈魂,他溫柔的輕撫著趴在自己膝蓋慟哭的男人,眉眼慈和的如同救世的神明。

    在溫柔的、如同穿過輕雲的撫摸中,於繁逐漸放下了那些執念。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想,不想如何東躲西藏,不想怎麼殺人分屍,他只想在安瑜的安撫中好好地睡上一覺。

    這一覺,是自走上歧途以來,於繁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

    他沒有夢到那些血肉可怖的殘肢斷腿,沒有夢到那些人臨死前怨恨惡毒的詛咒,也沒有夢到無數個驚出一身冷汗、被鬼魂追著索命的午夜。

    於繁夢到了第一次到那座江南小鎮寫生的場景。

    他夢到了裹著水汽的清新的晚風,夢到了周圍人來人往的吳儂軟語,夢到了清澈見底魚兒嬉戲的小河,夢到了那座石頭亂搭成的橋,夢到了一階又一階長滿青苔的長石板,夢到了青瓦上冒出的炊煙,夢到了那棵風一吹就掉小紅果子的黃角樹;

    夢到了森森綠蔭下,坐在青石板上,穿著白色棉裙的安瑜。

    他的裙襬散成百合花瓣,搖著老式的蒲扇,微微的仰起頭。

    晚星落在他的眼睛裡,夜風吹起他的短髮。

    安瑜看著星星,於繁看著安瑜。

    曾是故人入夢來,昨夜星辰昨夜風。

    於繁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安穩的、幸福的微笑。

    離開那座小鎮後,安瑜從來沒有來過他的夢裡。他很害怕那些找自己索命的惡鬼,卻不得不睡,在一個又一個驚醒一身冷汗的噩夢裡,驚惶不安的等待著那個身著白裙的人來找自己。

    於繁已經完完全全的變了一個人,從原來青澀結巴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手上沾滿了同類的血,就連惡犬都對他退避三舍。

    這樣的自己,應該是讓安瑜害怕了吧,所以他一直都不敢來見自己。於繁難過的想著。

    他本來以為,或許直到他哪一天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都不可能再等到安瑜。

    但好在,那麼善良的、那麼溫柔的安瑜,還是捨不得拋棄他。

    哪怕於繁是個惡貫滿盈的殺人犯,他也還是願意最後再給他一個美夢。

    夢醒後,幾十個荷木倉實彈的警察開著警車,重重包圍了於繁所藏匿的地下室。他們先是拿喇叭對裡面的人進行喊話,希望他能夠自己主動出來自首。

    但直到喊話員的喉嚨都喊的失聲了,都久久的得不到回應。

    領隊坐不住了,再拖下去一分鐘,未知的危險性就更大一分鐘,於是下令所有人直接硬闖,將裡面的變態殺人犯逮捕歸案。

    只是在警察們小心地摸排進入這個小小的、雜亂不堪的地下室時,他們才發現,於繁早已經燒炭自盡,死前嘴角還帶著一抹幸福的微笑。

    在他身前的地板上,用炭筆寫下了兩個黑色粗糙的字,經過辨認,那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

    具體是男人還是女人,刑偵專家並不能從“安瑜”這種性別模糊的名字中得出一個確切的結果。

    不過看到整個地下室裡散落一地的畫紙上,都畫著同一個白裙“少女”時,他們推斷,安瑜可能是一個對於繁來說很重要的女孩吧。

    在一地凌亂的畫紙中,只有一副畫是裱了框的,畫中的“少女”一襲白裙,眉眼溫潤,坐在河邊乘涼。

    “她”含著淡淡的微笑,陽光一樣剔透的眼睛裡,刻畫著世界上第一等的天真。

    而於繁就死在那幅畫的旁邊。

    “卡——”

    伴隨著柏鉞的這句話,蘇綏瞬間就出了戲,提著裙子站了起來。

    周圍的人迅速的圍上來,顧嶼安給他披上他自己的外套,大家紛紛笑著向他道賀,祝他殺青快樂。

    蘇綏也回以靦腆的微笑,一一應了下來。

    柏鉞遞上來一個光是看外表就分量不輕的紅包:“殺青快樂,壓黴氣的紅包。”

    ——其實在蘇綏拍投湖自殺那場戲的時候,柏鉞就已經給他包過一個大紅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