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司機有些猶豫,擔心他的安全:“可您……”

    唐慢書微微頷首,“我沒關係,你先去吧。”

    說罷,又將目光落在那棟燈火通明的小房子上。

    “我……看看他。”唐慢書的眼神溫柔而專注。

    “是。”

    司機也不再堅持,輕手輕腳的下了車。

    等司機走後,唐慢書搖下車窗,窗外呼嘯的風便立刻灌了進來,令人瞬間清醒。

    京城深秋的風已經如刀子刮臉一般了,刺得唐慢書臉頰生疼。

    可身體上遭遇到的這點疼痛和不適,跟心裡的那點酸澀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唐慢書目光柔和的看著那座小別墅,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初見到蘇綏時,如今成長得芝蘭毓秀的青年還是個路都走不穩的小糰子。

    蘇綏可能以為他們的初遇在十四歲,但唐慢書心裡清楚,時間還要在往前推,一直推到他四歲的時候。

    彼時的唐慢書不過十四歲,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半大少年,遠沒有如今的殺伐決斷。

    他跟隨父親來到蓉城參加當地商會的成立儀式,負責人投其所好,打算辦一場賽車表演賽,熱烈歡迎這位北方而來的優秀企業家。

    也就是這場表演賽,徹底地改變了他和蘇綏的命運軌跡。

    那個桀驁不馴、凌厲逼人的賽車手本來沒打算參加這場表演賽,那天是他兒子的生日,他原意是想結束訓練後抓緊時間和妻兒一起慶祝,享受一家人難得的悠閒時光。

    但或許是過於湊巧,原定的賽車手當天出了點小意外,沒有辦法按原計劃完成表演賽。

    可大老闆和一眾嘉賓已經在觀賞席準備就位,總不能放這麼多人的鴿子。負責人只好面帶愁容的找到蘇雲,言辭懇切的拜託他跑完這場表演賽,並許諾了豐厚的報酬。

    唐慢書當時去了趟洗手間,恰好目睹了勸說的全過程。

    “蘇哥幫幫忙,就這一次,真走投無路了,不得不麻煩你啊!”

    蘇雲糾結猶豫了好久,或許是想到接下這筆單子就能掙一筆不小的報酬,能夠改善家人的生活條件,最後還是同意了。

    他看到男人轉身抱起一個可愛的小孩,在他軟乎乎的臉邊用力的親了兩口,笑眯眯的說:“和媽媽在終點等著爸爸,晚上給綏綏買超級大的老虎蛋糕好不好?”

    那小傢伙睜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學著老虎的叫聲,奶聲奶氣的“嗷嗚”一聲。

    “綏綏真乖!讓爸爸再親親~”

    不知道是不是小傢伙的臉蛋實在是太白太軟了,就像是軟綿綿的棉花糖一樣,看得唐慢書都想親幾口。

    他一回到觀眾席,蘇雲便穿著身紅色的賽車服,在歡呼和喝彩聲中出場。

    父親眼前一亮,給他介紹道:“這是國內有名的賽車手,風格很大膽,前些年玩的都是生死局,最近幾年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就退出大眾視野了。”

    唐慢書想到那個被蘇雲抱在懷裡親臉蛋的小糰子,心裡大概有了答案。

    表演賽全程都進行的很順利,蘇雲不愧是頂級賽車手,各種高難度動作都信手拈來,引得觀眾們頻頻尖叫。

    但唐慢書卻揪著一顆心,畢竟是極限運動,即便是安全係數比較高的表演賽,也難免容易出些意外。

    直到臨近終點,他才鬆了口氣。

    蘇雲同樣放下心來,露出了一個放鬆的笑。

    等會兒衝過終點,就能馬上抱到軟乎乎的兒子了。

    然而就是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賽車的保險槓在跑動中突然鬆動,車輪左右打滑,蘇雲察覺到不妙,努力地控制著方向盤,然而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賽車,一切的努力在不可控制的災難面前顯得那般渺小無力。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對車身的控制,眼看著就要連人帶車直直的衝向觀眾席時,作為一個頂級賽車手,蘇雲無比清楚地明白,350km/h的賽車全力衝向觀眾席,帶來的危害簡直是毀滅級的。

    在那一刻,他做下了一個絕對正確且教科書式的選擇——

    不再試圖踩剎車挽救,而是全力轟油門,朝著終點衝線,不斷地加速、加速——

    賽車貼著地皮幾乎飛起,如一道子彈射向終點,最後撞到水泥牆上,當場車毀人亡。

    從發生故障到撞車,只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鐘,可在唐慢書的眼睛裡,彷彿被按下了無限延緩的倍速鍵,畫面一幀一幀的從頭拉到尾。電光火石之間,卻像過了十年一樣漫長。

    在那一刻他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安危——他的座位離賽道是最近的——而是在終點處慌忙的找尋著那個小孩兒的身影。

    不到成年人膝蓋高的一個小糰子,就這麼呆愣愣的站在離終點線不遠、也就是蘇雲出事的地方,白嫩的臉蛋上還飛濺著幾滴血跡——

    那是他爸爸的,就在不久之前,還抱著自己,親親臉蛋的爸爸的。

    接著就是騷動、尖叫、慌亂,整個賽車場亂成了一鍋粥,而唐慢書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這麼看著那個好像已經被嚇傻了的小孩。

    那一刻,愧疚感鋪天蓋地的淹沒了尚且年幼的唐慢書。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為自己父親舉辦的表演賽,會讓另一個孩子失去父親。

    誰都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唐慢書自己也知道。如果他現在是二十四歲、三十四歲,被歲月敲打過後的心智絕不會感到內疚自責,但現在他十四歲,還沒有變成後來那個鐵石心腸的笑面虎。

    他後來整夜整夜的做夢,夢裡都是那個小孩兒臉上沾著血,茫然無措的站在一堆廢墟中的樣子。

    那個出色的賽車手在失控的前幾秒,或許還在想著晚上該怎麼為兒子慶祝四歲的生日。然而幾秒之後,他將再也無法把兒子抱在懷裡,用下巴去蹭小孩兒柔軟白嫩的臉蛋。

    蘇雲的死嚴格意義上來說和唐家沒什麼關係,但唐慢書的父親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還是帶著一筆豐厚的撫卹金去看望這個賽車手留下來的一對遺孀,並且承諾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儘管找京城唐家。

    那個叫寧清的女人美麗精緻,即便披麻戴孝也掩蓋不了分毫,她那時候傷心的好像都麻木了,對於自己父親的話,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唐慢書在靈堂搜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那個白淨可愛的小孩。

    直到十年後,他才重新見到蘇綏。

    比起初見,這時的寧清沒有曾經那麼憔悴,但眼神裡滿是不捨和難過。她想逃離蘇家,僅憑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徹底擺脫,還是不得已要尋求唐家的幫助。

    但當年許下承諾的男人已經去世多年,最後不得不由唐慢書來繼承這個約定。

    這時的他已經二十四歲,足以支撐起一個龐大的家族,並且相比起他的父親來說,在這個年齡,他做得更加優秀。

    那是一個大雪漫天的傍晚,唐慢書穿著一件米白色的大衣,穿過風雪,趕到機場時一身風塵僕僕。

    他一看見寧清牽著的那個半大少年,便清楚這就是當年那個小孩兒。

    唐慢書淡淡的向他笑了一下,蹲下身,聲音比最深的深海還沉。

    “我是唐慢書,大你十歲,叫哥哥叫叔叔都可以。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蘇綏看了眼媽媽,在溫柔眼神的鼓勵下喊了唐慢書一聲叔叔,隨即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白狐綏綏,九尾龐龐——”

    “是這個綏嗎?”

    蘇綏點點頭,尖尖的下巴埋在厚厚的圍巾裡,遮住了半張臉,顯得整張臉更加小了,只有巴掌那麼大一點。

    他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盯著唐慢書,就像只從洞穴裡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個腦袋,眼睛水汪汪的奶狐狸。

    唐慢書被這樣乾淨純粹的眼神看得心頭一動,笑著說:“那我以後叫你小狐狸,好不好?”

    蘇綏似乎不愛說話,只輕輕地“嗯”了一聲,險些淹沒在嘈雜的機場大廳。

    寧清還要趕飛機,時間抓得緊,沒有功夫繼續留在這兒,她把養孩子需要的注意事項大概說了一下。末了,很真誠的感謝唐慢書:“幸好還有唐先生你願意替我照顧綏綏,也只有把他交到你手上,我才放心……”

    說著便哽咽了,低頭擦了擦眼淚,緩了一陣後繼續道:“他的生活費我都會按時打到你卡上,這孩子很聽話的,不會讓你覺得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