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蘇綏自顧自的說著話,沒有注意到這人的異常。他也沒仔細看手裡的一沓紙張都畫了些什麼,直接遞給男人:“給你。”

    但伸出去的手過了好半晌,也沒感覺到有人接過,這才詫異的抬頭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幾乎是同時,他們都認出了對方是誰。

    “綏……綏綏?”

    遲疑的、驚喜的、害怕的、忐忑的,短短的幾個字裡,糅雜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像蛛絲網一樣一圈一圈的糾纏在一起,叫人不知從何理起。

    他因為抬起頭而露出的脖子上的白鴿項鍊更加讓蘇綏確定了他是誰。

    “顧嶼安?”

    但對於蘇綏而言,除了剛開始的驚詫之外,就再沒有了其他過多的情感。

    與之相反的,顧嶼安卻無比激動。他拉下口罩,終於能夠讓人看清楚臉的全貌。

    好看是好看,但卻是帶著點陰柔的長相,臉頰和嘴唇一樣蒼白,像是大病初癒的病人。

    “真的是你,我、我居然還能再見到你。”

    僅僅是說了這麼一句話,顧嶼安的眼睛裡就蓄滿了淚水,把淡黑的眸子顏色染得更黑了一些,跟完全成熟的葡萄似的。

    蘇綏也沒想到過,這輩子還能再遇見他。

    他在顧嶼安期待的眼神中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那眼睛裡的亮光在等待中慢慢暗下去,才緩緩開口。

    卻是一句不帶任何懷念的、平淡的,“好久不見。”

    顧嶼安苦笑一聲,在心中默唸,整整一千二百三十五天,蘇綏,我們何止是好久不見。

    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可眼前這人沒開口,顧嶼安便也不敢將自己的心聲傾訴出來,唯恐惹了他不快,只得全部爛在心裡。

    “真、真巧,居然在這裡遇見你。”他不確定自己說什麼才能夠不惹蘇綏生氣,只好乾巴巴地說了這麼一句搭訕常用的廢話。

    “是挺巧的,首都機場這麼大,86架飛機,700多條航線,誰都想不到會剛剛好,就在3號航站樓碰見你。”

    蘇綏倒不是那種會故意拿對方的話反刺回去的人,不會說些什麼“真不巧,居然在這裡遇見你”之類的話。

    可顧嶼安明白他的意思。

    蘇綏是想說,首都機場這麼大,86架飛機,700多條航線,我從來就沒想過會再遇見你。

    正常人在闊別多年後再次遇見當初愛的轟轟烈烈的初戀,要麼餘情未了還有所期待,要麼就恨得痛徹心扉,但沒有哪一個會像蘇綏這樣,眼睛裡明明倒映著顧嶼安的影子,心頭眼裡,卻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未曾掀起。

    他只是用一種異常平靜的態度對待顧嶼安,就像是見到一個還算熟悉的普通熟人那樣,無論是正向的還是反向的,都沒表達出一點特殊對待的意思。

    果然。

    顧嶼安原本還存了一點僥倖的心思,但在蘇綏這種磨人的平靜中,這一點奢侈的僥倖也逐漸消亡。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和蘇綏的重逢,但沒有哪一次,是在這麼大的首都機場,讓他們像無數個陌生人偶遇的方式那樣產生交集。

    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心臟像是被綁上鐵鉛溺水的人一樣,一點一點的往更深處沉了下去。

    兩人就這麼站在過路旁,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對方,古怪的氣氛令偶爾路過的幾個外國旅客也忍不住側頭看上幾眼。

    好在寧清很快就回來了,一出聲就打破了安靜的有些出奇的氛圍。

    “寶寶,我好了,走吧——”她忽的頓住腳步,禮貌的打量了顧嶼安幾眼,轉頭看向蘇綏,“這位是……?”

    蘇綏知道顧嶼安害怕跟人接觸的毛病,不等他自己結結巴巴的介紹自己,率先道:“顧嶼安,我的——”

    顧嶼安的心臟瞬間被揪到最高處,堪堪懸在嗓子眼,像絞刑架上的死刑犯,等待著行刑者的判決。

    蘇綏頓了頓,繼續道:“我的同學,在意大利唸書的時候,我們關係還不錯。”

    這樣的判處結果並不意外,可仍舊讓顧嶼安的心臟疼的縮緊,嘴唇在那一瞬間更加蒼白。

    他永遠都記得在三年前,蘇綏懷揣著怎樣的勇氣在夜色中堅定地向自己奔來,無數次在所有人面前肯定過,他們是最志同道合的戀人。

    可三年後,也是由蘇綏來否認了過往他們曾擁有的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通通都只用一句話來概括。

    ‘顧嶼安,我的同學。在意大利唸書的時候,我們關係還不錯。’

    最懂得怎麼去愛的人,果然也最懂得怎麼殺人誅心。

    偏偏顧嶼安已經失去了辯駁的資格,當初是他親自放的手,如今當然由蘇綏說了算。

    所以就算胸口那個地方再痛,他也強裝著笑意,點頭應下蘇綏給予他的新身份,對寧清說:“阿姨好,我是蘇綏的……同學。”

    只是不管做過多少次心理建設,在開口那一霎,仍舊無比艱難,差一點就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你也是學美術的,對嗎?綏綏當初畫得可好了,可惜後來就放棄了走這條路。”

    寧清錯過了蘇綏人生中的太多時刻,就像一幅本該完整的拼圖,卻被她弄丟了好多碎片。

    因此,一旦有機會讓寧清找回這些丟失的拼圖碎片,她便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顧嶼安忍著澀意點點頭,他甚至怕一張口,就會忍不住哽咽出聲。

    寧清細心的問:“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原本該是由蘇綏問出這些關切的話語,可如今,青年只是在一邊含著笑安靜看著,一點想要插入話題的想法都沒有。

    “不……沒有生病。我身體,一直、一直不算很好。”他這麼說的時候,還應景的咳嗽了兩聲。

    蘇綏的目光落在顧嶼安佈滿疤痕的手腕,心裡對他身體不好的說辭有了個大概的猜想。

    “這樣啊,那你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還是趕快找個酒店休息吧,我和寶寶也要回去了。”

    寧清表現得很關心顧嶼安,這讓他滋生出了更加大膽的想法。他看向蘇綏,霧濛濛的眼睛裡帶著脆弱的哀求,小聲道:“我和蘇綏三四年沒見過面了,今天突然見到,還有些捨不得,想送您們一程。”

    寧青愣了愣,然後說:“可我們是去我女婿家,你方便嗎?”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不只是顧嶼安,就連蘇綏都怔了一瞬。

    女婿?

    不會是……

    林望景吧。

    顧嶼安看向蘇綏,恍惚間彷彿想起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

    那個年輕氣盛,性格暴躁的男人壓抑著狠戾,將他和蘇綏分隔開,然後冷笑著說:“你現在放手還來得及,作為交易,錢、名望、地位、夢想,我都可以幫你一一實現。”

    “——別急著拒絕,你要想清楚,就算你不同意,我依然有的是辦法和手段把蘇綏帶回去。而到時候,剛剛嶄露頭角的黑馬畫家,是不是會突然之間銷聲匿跡,更或者再嚴重一點,比如身敗名裂,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你說呢,嗯?小、畫、家?”

    他的高定皮鞋輕輕踩著顧嶼安清瘦好看的手指,隨時有可能狠狠地、重重的踩下去。

    而蘇綏被好幾個保鏢押著,無法衝破禁錮,只能用那雙漂亮的、蓄滿水霧的狐狸眼擔憂的看著他,不斷搖著頭,讓顧嶼安不要答應。

    顧嶼安這輩子都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狼狽過,他那隻引以為傲的右手被踩進泥裡,四周都是輕蔑的嘲笑,自尊和驕傲被蘇紀輕飄飄的幾句話完全擊潰,原本光明的未來也瞬間變得前路難測。

    導致這一切的原因無聊又可笑,僅僅只是因為他和蘇家的養子談了戀愛,而現在,蘇家的當權人要把蘇綏帶回去聯姻。

    所以,顧嶼安就成為了那個必須要解決的最大障礙。

    但罪魁禍首卻眼含淚光的,可憐兮兮的求他不要放手。

    他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忽然恨透了蘇綏,恨他的愛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的無妄之災,恨他的愛過於沉重,自己早已經負擔不起。

    恨他明明深陷沼澤,還要拉著無辜的人下水。

    “我……不要他。”

    顧嶼安幾乎是帶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報復性的說出了讓他為此後悔一生的話。

    他抬起頭,仰視著高高在上的蘇紀和蘇綏,眼神裡有著滔天的仇恨之火。

    “我不要你了,蘇綏。”,還有些捨不得,想送您們一程。”

    寧青愣了愣,然後說:“可我們是去我女婿家,你方便嗎?”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不只是顧嶼安,就連蘇綏都怔了一瞬。

    女婿?

    不會是……

    林望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