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老闆開酒吧的,這樣的情況見得多了,忍不住勸道:“你心裡要有事,那就說出來,別光喝酒。”

    “我心裡能有什麼事?”周路陽舉起酒杯痴痴一笑,“我好得很,我開心!”

    老闆壓根沒理他的話:“心裡沒事,那就是心裡有人。”

    他這次倒是爽快承認了:“是,我心裡是有人,柏鉞嘛,我喜歡了他八年!”

    說著重重的跟老闆碰了一下杯:“八年!”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漂亮了,像個女孩兒似的,在學校後面的小樹林裡,被那個叫顧嶼安的偷親臉蛋,一看到我們就害羞的笑,可清純了。”

    “你懂什麼叫一見鍾情嗎?我那就叫一見鍾情!”

    老闆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你醉得真是不輕了,小樹林裡被偷親的明明是咱們高中校花,關柏鉞什麼事,柏鉞壓根都不是我們高中的人。”

    “你打斷我幹什麼?!”周路陽生氣的瞪了他一眼,想要接著往下說,卻說得顛三倒四的,滿嘴的胡話。

    “我那個時候,那麼窮,誰都看不起我,要不是柏鉞給我一次機會,我現在就還是那個人厭狗嫌的小混混。”

    “所以我不該喜歡他嗎?我就是喜歡他的啊!”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看到他跟蘇綏抱在一起的時候,我嫉妒的心臟都要爆炸了,氣都喘不上來,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然後滿腦子就只想著怎麼讓他消失。”

    周路陽臉上的表情又痛苦又迷茫,實在想不出結果,就抱著頭捶打自己。

    老闆一見這還得了,趕緊站起身來拉住他,開解道:“這很正常嘛,你喜歡柏鉞,看到他跟別人親密,肯定是要嫉妒的——等等。”

    他越聽越不對勁,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看著周路陽:“你說你喜歡柏鉞,看到他和校花抱一起,卻想讓他消失????”

    “我恨不得親手撕碎了他。”周路陽咬牙切齒道。

    所有碰了蘇綏的人,無論男女,他都想讓他們統統消失!

    “你有病啊!正常人不是應該讓校花消失嗎!”

    老闆提高了音量,說著說著,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漸漸安靜下來。

    周路陽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不說了,你繼續說啊。”

    說著,還給他鼓掌,催促道:“繼續,別停,正精彩呢。”

    “……你還沒意識到嗎?”老闆靜靜地看著周路陽,這樣的眼神讓他心裡一痛,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蘇綏那雙溫柔到無情地眼睛。

    他直覺老闆的話將會擊碎自己這麼多年的頑固認知,將會把他帶到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周路陽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他拿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正要抽紙擦掉灑出來的酒時,就只聽老闆說——

    “你喜歡的是蘇綏啊。”

    你喜歡的,是蘇綏啊。

    “所以你才會嫉妒柏鉞,記恨柏鉞,想要他消失。”

    是這樣嗎?

    紙巾吸滿酒液,冰涼的觸感令周路陽下意識的縮了一下手指,心臟也跟著猛地驟縮,牽扯出一絲絲疼痛來。

    老闆突然覺得周路陽真是個倒黴催的,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沒搞明白過。

    “周哥,你在小樹林一見鍾情的是校花,你記掛在心裡整整八年的也是校花。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校花才是你的白月光啊!”

    不,不可能。

    周路陽擦拭酒漬的動作一頓,接著又繼續,他從踏進這家酒吧開始,就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冷靜過。

    他強壓下心臟處傳來的疼痛,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你別在這裡瞎說,我喜歡誰,我自己分得清。”

    “分得清?”老闆問他,重複道,“你真能分得清什麼是感激,什麼是喜歡嗎?”

    “知遇之恩和一見鍾情,感激懷謝和怦然心動——”

    “周哥,你真的分清了嗎?”

    只是這一個問題,周路陽卻彷彿墜入深淵。

    他慢慢停下機械性的擦拭動作,緩緩地抬起頭,露出凌亂的頭髮,和一雙黑沉沉的、瀕臨破碎的眼睛。

    “我……分清了嗎……?”周路陽喃喃自語的反問著自己,眼神中透露出猶如新生嬰兒般的茫然無措來。

    老闆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事情不好辦,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那我問你,你對柏鉞有過擁抱、親吻甚至更進一步的衝動嗎?”

    柏鉞的樣貌在周路陽腦子裡一閃而過,最後停留的卻不是他將名片塞給自己,讓自己去試鏡的一幕,而是他擋在蘇綏面前譏諷自己,令人感到噁心的樣子。

    擁抱?親吻?更進一步?

    不,那一刻,周路陽只想狠狠的一拳砸在他臉上,讓他再也別想用那張嘴叫出蘇綏的名字。

    “沒有。”他黑著臉,冷冷的回答道。

    老闆見這人終於有點開竅了,高興地拍了拍大腿:“這就對了!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你怎麼能忍住不想和他親密接觸呢?你看看自己提到柏鉞時的表情,恨不得活生生吃了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呢!所以——”

    “所以……我不喜歡柏鉞?”

    “恭喜你,回答正確!”

    周路陽垂下頭,不受控制的想起老闆剛才說的話。

    ‘喜歡一個人,怎麼能忍住不想和他親密接觸呢?’

    跟隨這句話一同而來的,還有被過量酒精逐漸解封的記憶。

    他無比認真的回想著自己和蘇綏的相處,在某一個時刻,他有想過要親吻他嗎?

    有。

    答案毋庸置疑。

    是夏夜送水時躁動不安的荷爾蒙,是上藥時忽然湊近的慌亂無措,是影院大雨裡追不上背影后的心疼失落,是雲頂賽車生命交託的緊張刺激,是路燈底下忽如其來的怦然心動……

    是每一個細小的、不知不覺的,卻早已淪陷的瞬間;是刻意忽略、自我欺騙,也仍舊剋制不住的莫名心動。

    或者再早一點,是十六歲就萌芽的青澀愛意,是高中校園俗套的一見鍾情。

    原來那輪年少時可望而不可即的清清白月,從始至終都只屬於一個人。

    屬於那個初見穿著乾淨校服,笑容害羞清純的人;

    那個站在銀杏樹下拖著行李,向他揮手告別的人;

    那個被時光雕琢打磨,越發溫潤美麗的人。

    那個最好、最特別、最溫柔的人。

    他把這個人,放在心裡,緘默不言,藏了整個青春。

    任誰來試探,都不肯鬆口。

    可感情不是越藏越香醇的酒,它會變質,會過期。錯過最佳的飲用時間,喝下去就是穿腸毒藥。

    周路陽忽然笑出了聲,他一口喝完杯子裡的酒,再抬起頭時,老闆被他眼裡濃稠的、彷彿永遠也化不開的悲傷一驚。

    “你這是……”

    “可是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啊?”

    他愴然一笑,勾起的嘴角帶著自嘲,舌尖滿是酒液殘留下的苦澀,連帶著胸腔都是滿滿的酸澀。

    難言的澀意像螞蟻爬一樣,慢慢的爬上週路陽的淚腺,令他開口都帶著些許哽咽。

    “我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蘇綏,偏偏……我要喜歡他。”

    老闆都快被眼前這人給搞懵了:“這有什麼好糾結的?愛情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誰能未卜先知自己以後會愛上誰?就是因為愛情充滿了不確定性,所以才會在來的時候,像開到超值盲盒那麼驚喜。”

    周路陽苦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懂……”

    他這輩子,最不能愛上的就是蘇綏。

    “我不懂?我怎麼不懂!”

    老闆被指責不懂以後,馬上就急了,“騰”的一下站起來,激動地說:“我打從你第一眼看見校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指定得栽在他身上。”

    周路陽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周哥,你是不是人模狗樣的太久了,忘記自己以前是個什麼德行了?”

    老闆的一句話就像時光機一樣,瞬間就把周路陽拉回了學生時代。

    他在記憶中隔著厚厚的一層白霧遙遠的望著那時的自己,陰鶩、好鬥、不討喜,是任何一個家長看見,都會把自己的孩子領到一邊,嫌棄的說:“別跟這種人一起玩,小心他把你帶壞。”

    “周哥,也不是做兄弟的故意要揭你短,更不是看不起你。可是你說說,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大人也不管,年輕氣盛的,打架、鬥毆、不學無術,除了黃賭毒,你啥不敢幹啊?光是我去局子撈你出來,就不下三回吧?你要不是個未成年,指不定現在還沒出來呢。”